避着人群将人带了出去,其实这时再想着瞒住那群山匪已是不可能的了,虽说如此,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果不其然,在铁匠铺蹲守的人迟迟没有抓到人。
不过也无所谓了,前来取货的人都是山匪中的人,知晓货物运往的目的地,稍加恐吓,便审出来了。
这次是沈祁亲自审。他坐在一旁,听到那人报出姓名后,微不可察地皱了眉。
这名字,有些熟悉。
审问结束后,沈祁走进了县衙的卷宗室。他举着烛火,手指从一卷卷的卷宗上划过,最终落在一卷名为“五月山匪案”的卷宗上。这个案子他有印象。因为是他亲自下了指示的。
刚与叶杳成亲不久,许多地方都遭遇了一场百年未遇的大雨,包括凌阳在内的这些地方发生了严重的洪涝灾害。沈祁在朝中忙活了近一个月才将赈灾的事情处理好。只不过在这期间,因为粮食不足,凌阳县有一伙人开始掠抢普通百姓的粮食,被凌阳官府下令抓捕后,他们跑上了凌阳旁边的一座山,占山为王。此山名揭山,据说这是前朝一伙差点推翻朝廷的山匪的源头据点。
他们一时兴起,不到十个人的团伙,没有钱财,听说官府赈灾粮食下来后还曾动了官粮的念头,好在被凌阳的守卫及时发现。因那山易受难攻,加上凌阳刚恢复,没有足够的兵力便将剿匪一事暂时搁置。
后来过了一月有余,这伙人开始不满足于小打小闹,他们开始劫持路过的商队和一些看起来有钱的人家。因为挣得不少,这个山匪队伍愈加壮大。后来下令围剿,便是沈祁下的指示。只是那些人确实狡猾,只抓住了几个虾兵蟹将,其余人不知所踪。
当时这人,就在官府的悬赏名单上。沈祁着实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大胆,居然敢扮成普通百姓来此。现在看来,他们可能不知是想着劫掠过往商队了。
说起来,这群人也是一时脑热,当真的被抓获审问时,稍稍施以恐吓,亮出烧红的木炭便早已吓得浑身颤抖。他们根本没想过要拼上性命,也不知道要推翻朝廷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只是当时听了为首那人一通热血沸腾的话,激起了身体中的男儿本能。正义,威风,名垂青史,光是这几个词,便是他们这一生都不敢想的名声。而现在有个人同他们说,只要跟着他,就能做到。况且,烧杀抢掠,的确比做着普通买卖来钱快。
沈祁吐出一口气,闭上眼,合上卷宗。出了卷宗室后,他将钥匙还给看守,和坞川一起披着漆黑的夜空回了府。
今日回来晚了些,叶杳开始先是坐在桌前等着,后来等不住,便跑到内院门口等着。她无聊地踢着空气,一边抬着头数着夜空的星星,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小涂聊着天。待看到厅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内院走来,叶杳顿时两眼放光,飞奔出去:“你终于回来了!我快饿死了。”
她身上穿着那件宝蓝色的毛氅,双手抓着她的衣袖,亮如秋水的双眸看着他。
沈祁先是倾身牵起她的手,稍微有点凉。他皱了一下眉,眼神中带着些许责怪,却又想起是他回得迟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是我的不是,我也饿了。”
叶杳示意小涂去让厨房上菜,同沈祁一起走进房间。
吃饭时,沈祁问起叶杳那件毛氅,叶杳如实回答:“就是在千金阁买的,当时和吕嫣一起去,她买了好些首饰,我见这颜色新奇便买了下来。”
沈祁倒是仔细瞧过,没见有什么新奇之处,有些疑惑。叶杳耐心解答:“这颜色只有凌阳一种特殊的果子的汁水才能染成。”
对上了,这便都对上了。
叶杳注意到他突然皱起的眉头和慢下来的咀嚼速度,问了一句:“怎么了?”
事已至此,沈祁不想再瞒着她,而且,她进过千金阁,又对凌阳十分熟悉,说不定,会对案子有帮助。最重要的是,他信得过她。
沈祁如实说来。叶杳眉头约皱越紧。她没想到这么多事,竟都是一伙山匪所为。
“那毛氅,又是怎么回事?”叶杳疑惑。
“还要多亏你买下了那匹布。你那日出门碰见楚渊,他看见了你毛氅上绣着的暗纹,和这伙山匪用的纹样是一样的。”
他们对于“标记”好像情有独钟。在京城掳掠妇女时用着一样的手法,在京城店铺售卖的东西,绣着相同的纹样,这好像他们的图腾,可能这样会给他们的心里带来一股莫大的成就感,就像黄巢的起义军,都头戴黄巾一般。他们需要一个东西,支撑起他们的结合,毕竟用钱和热血集结起的一群人,稍微的挫折就能将他们打散。
叶杳有些惊讶,那布料看起来织法的确是上等的,只是她没注意过上面的纹样。叶杳执着筷子,犹豫问道:“那我、以后还是别穿了吧......”
沈祁不在意,“为何,用自己的银子买的就是自己的,况且你喜欢不是吗?就当作普通样式就好了。”
可叶杳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决定今晚就将它放到箱子底层。
在得知了不得了的事情后,又闲聊起了今日的事情,终于是用完了晚膳。
夜晚,叶杳端着一盘点心进了书房。她直到案件进展到了关键地步,沈祁今晚估计又要忙到很晚。果不其然,刚进去便听到沈祁叹出的一大口气,连她走到了身旁都没注意,直到叶杳将盘子放在桌上,沈祁才将埋在卷宗中的头抬起,眉眼中满是疲惫。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沈祁牵起她的手,自然地将她拉近。叶杳抬起一只手,轻柔地在他头上按着,沈祁舒服地长呼出一口气,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
“知道你今晚肯定又会忙到很晚,便来慰问你。”叶杳打趣道。
沈祁松开她的手,环住她的腰,让她完全贴紧自己,将头埋进她的胸前,贪婪地吸取她身上的香气。只要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再焦躁的心都能安定下来。
叶杳歪着头,轻抚他的头发,攀上他的太阳穴轻轻按摩,笑着道:“这样比点心更有用吗?”
沈祁在她怀里发出今日第一声开怀的笑,点头。
叶杳盯着映在墙上两人相拥的影子,然后眼神不经意看见了那地图上标记的一座山。叶杳声调忽然提高:“欸?那是我小时常去的山欸。”
沈祁闻言从她怀中抬头,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看见了自己圈起的那座揭山。
他今夜知晓山匪粮仓的地点后,就在为了如何攻上这座山而烦恼。
这山的前半段较为险峻,山腰却是渐趋平缓。山匪的粮仓便设在此处。除此之外,山中还有密林和溪流,带上太多人肯定不行,光是到达山腰便已然花上半天时间。可若是只带几个身手矫健的,怕是胜算不高。
此时已再不可打草惊蛇了。
“你不记得了吗?来的那日我就同你说过,邹师傅的宅子就在那山里,我常去找邹师傅呢。”
沈祁好像嗅到了一丝希望,“地势险峻。你如何上去的?”
叶杳离开他的身旁,拿过那张地图平铺在桌上,拿起桌上的毛笔,又摊开一张纸,在纸上涂画起来。
“当初邹师傅便是看中此处人际稀少,便建了座宅子在山腰处。面对凌阳的这一面,地势的确险峻,可若是从山后这边上去,便平缓许多。”叶杳在纸上画出一条线。“那山匪驻地在哪?”
沈祁依着那人描述的记忆,在邹阁住处的另一端画了个圈。
叶杳看了,手指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一会,便又在纸上画了起来,“这边我没有去过,但是从山后上去,我只需半刻钟。不过我倒是有个想法。”
“山前的地势险峻,道路崎岖,若是他们要逃,从山前的路也跑不快。你莫不如带着人从山后上去,再绕到他们的据点,同时派另一波人从山前的路上去,避免遗漏。”
沈祁看着纸上的图画,若有所思,随即绽开笑容。
他将叶杳抱至膝上,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落下两个吻:“多亏有你。”说完便将她打横抱起。
叶杳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倒腾着双腿,“你、你不是还要忙吗?”
“托你的福,我心中已有成算,今日可以早些休息了。”
“欸?欸!”
夜晚,叶杳不自觉地攥紧了头下的枕头,发出难耐的声音。鬓间乌发汗湿,紧紧贴在脸颊。一阵战栗后,叶杳喘着气控诉:“沈祁,你、你恩将仇报。”
身上的男人在她额上落下怜惜的吻,语气无辜:“怎么能是恩将仇报呢?夫人哪里不舒服吗?”
叶杳咬着唇,双脸涨红,身体的起伏却愈加强烈。
帷幔的晃动终于停下,此时连蛙鸣都消失了,寂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揭山脚下,几簇人影晃动,急促的马蹄声消失在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