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毓浅浅地笑着，青葱般的手指灵活地绕着发带，三两下便把赵卿回的袖子挽至大臂处，结结实实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赵卿回很是惊奇，甩了好几次手臂，依旧稳稳当当的。

此刻他看着自己的模样，披头散发，一只手有袖子，一只手没袖子，露出还算得上紧实的一节小臂，觉得有些好笑。

“我这个样子好像杨过啊！”

“杨过是谁？”

“呃，是我的一个好兄弟，他一只手断了，经常这样穿……”

“好可怜！”

赵卿回摸了摸她的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是看着她巧笑倩兮的脸，不由自主把这个疑问压回心底。

他伸开双臂，示意宋书毓把他肩上的玄狐袍取下来，又忍不住埋怨：“早知道绑两根发带了，另一边手太碍事了。”

“我还有一条发带，我给你呀。”

宋书毓用一条绿色的发带把一头秀发松松散散地束在脑后，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此刻她已经取下发带，自然而然地扯过赵卿回的胳膊，像方才一般为他挽好袖子。

赵卿回微微低头，正好可以看见她白皙的后颈，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是银白色的，像颤巍巍的蛾子。

长长的头发披在脑后，显得既乖巧又温婉，像一只黏人的小黑猫。

他心跳有些加快。

几秒后，他不敢再看宋书毓，把头侧过一边，盯着月光中起伏的尘埃。

【……】

宋书毓低垂眼帘，却发现赵卿回的心声竟有些乱乱的，嘈杂得听不出他在想什么。

……原来还可以这样？该不会是他发现了我的秘密，故意不让我读取他的心声？

宋书毓有些心虚，头也更低了些。

赵卿回偷偷瞥了一眼，只当她是害羞，因为好感度已经又回到40%。

“绑好了。”

她轻轻地说，往后退了几步，满意地端详着她的杰作。

赵卿回看着她有些自豪的神色，心中突然恍如照进了一道暗夜里的白色闪电，即使没有闪电，他的脸色也一瞬间白了几度。

———宋书毓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子涵妹妹”的下落。

仿佛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她还是这样浅浅地笑着，似乎永远是这么柔顺的脾气。

赵卿回有些毛孔悚然。

他突然意识到，这可是一千年前的宋朝啊。

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再多的雕梁画栋、金缕玉衣，最终都会变成黄沙中的一捧尘土。

再活生生的人，到最后也不过是陇中枯骨。

想到这里，赵卿回有些害怕了。

【她该不会……其实根本没有自己的灵魂，其实我并不是穿越了，而是来到了亡灵的国度？】

宋书毓笑着的脸一下子就僵硬了。

这什么跟什么？

原本有些含情脉脉的两个人，此刻都有各怀心思，脸上都有些僵硬。

【好恐怖……我所接触到的每一个人，不会都是NPC吧......系统、系统你说句话啊！我服了！】

“王爷，怎么了？”

宋书毓决定先发制人，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甚至伸出指尖，似乎想触碰他。

赵卿回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她的指尖就这样尴尬地悬停在半空中。

云层恰好缓缓飘过，原本暗淡的月亮此刻更是清辉圆满，透过狭小的窗棂，照射在他们两人之间。

恰似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美丽，却叫人望而却步。

古与今，生与死，仿佛都在这一刻划清界限。

迎着赵卿回警惕的目光，宋书毓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纵然她有她的小巧思，左不过是故意装些柔弱，拉进距离的小手段罢了，不过皆是闺房中的把戏。

还是说，她指使姐姐试探他，被他察觉出来了？

宋书毓努力回想着，绞尽脑汁寻找话语安慰他。

奇怪......但是当她想复盘宋书隽和赵卿回之间的对话的时候，有些片段却想不起来了。

比如，姐姐是用什么话题引出他们的对话的？

记得好像是一个人，但是是谁呢？是她自己吗？

对于赵卿回的心声那些记忆倒是记得准确无误，只是感觉忘记了什么关键的事情。

【她在想什么？】

【她知道自己是NPC吗？】

【她的一言一行，都是被设定好的吗？】

一股恶寒涌上赵卿回心头，让他的心止不住突突地跳。

宋书毓轻轻把手放下，缩回袖子里。

【按照她被设定好的人设，她是不是准备要和我道歉，然后说一堆话安慰我了？】

赵卿回紧张地望着她，眼底竟生出几丝怯意。

果不其然，眼前的宋书毓理了一下袍子，微微躬身，淡淡道：“王爷恕罪，妾身在此地多有打扰王爷......”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赵卿回，目光如芒。

“妾身这就离开。”

她的脸上不再挂有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淡漠的疲惫，似乎全天下的事都和她无关。

在这一刻，赵卿回陡然又觉得他们的距离开始慢慢拉远，远到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仿佛又变成了惊鸿一瞥之下惊艳的神女。

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

是惧怕？还是落寞？

【好感度20%】

但是他无暇顾及好感度了，只是凝视着她。

这道目光仿佛跨越千年，落在了她的身上。

可是她的存在，只不过是漫长历史痕迹里的沧海一粟，无足轻重......

赵卿回这样安慰自己。

就连求对外谎称一见钟情，求圣旨赐婚，以及婚后的温柔体贴，不都只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么？

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真情在。

只是为什么，如今听到她再次自称“妾身”，却感受到了无奈和失望？

她应该也对自己很失望吧。

如果她也和人一样有感情的话。

想到这里，赵卿回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什么NPC，什么人设，太荒谬了......

但是“系统”和“穿越”，本来不就是很荒谬的事情吗？

他的脑子乱糟糟的，千思万绪飘过，最终不过是现实中的几秒钟。

宋书毓见他没什么反应，也自觉心灰意冷，转身便走。

“不要走！”

没由来的，赵卿回脱口而出。

明明只是一个很久以前的人，明明他们认识才不过一周，为什么……自己突然开始在意她的想法？

假戏成真这种情节，真的会存在吗？

宋书毓顿了一下，有些吃惊的回头。

“不要走……”

见她有反应，赵卿回迅速拉过她的手，冰凉而柔软，像最上等的冰蚕丝。

宋书毓有些不知所措，这赵卿回今晚跟中了邪一样，时而兴奋，时而多疑，如今这一出挽留戏码，又是要干什么？

她是真有点想走，因为这里着实有点阴森了。

但是她承认自己是有一些赌气的心理在的，从前赵卿回就多次和她强调，两人之间不必太过客气，更不允许出现强调身份地位差距的称呼。

虽然不懂那个“恩皮西”是什么东西，但赵卿回疑心她没有自己的思想，可就让她有些生气了。

虽然她逐渐接受了赵卿回那些荒诞离奇的想法，但是这番折辱人，未免也太冒犯了。

宋书毓尝试着挣脱他的掌心，他却纹丝不动。

掌心相贴，他的手炽热得像一盏小火炉，竟让宋书毓隐隐有了舍不得的感情。

但是她倔。

她硬要挣开。

“放手！”

她一急，怒斥回去。

赵卿回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和平日里柔顺乖巧的样子判若两人，有些惊讶。

不知道他是真的被震慑住了，还是他本来就是欺软怕硬的主儿，赵卿回竟然真的松开了手。

松手的那一刻，他的掌心空落落的。

宋书毓的心中，不知为何，也空落落的。

原来真的说放就放啊……她盯着赵卿回落下的手掌，自然而然地垂回衣角旁。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抿了抿嘴唇，径直跑向门外。

“诶！”

赵卿回看着她跑出去，出声阻止，可这一次宋书毓的脚步丝毫没有迟缓，跑入了门外的夜幕中。

【不是停下来了吗？她说放开我也放开了呀，为什么现在又跑走了？】

赵卿回百思不得其解。

厢房内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还有惨白的月光。

他抖了抖身子，突然觉得这个地方诡异非常，怎么方才没有发现呢？

袖子上还绑着她的发带，最末尾绣着精致的白兰花，嫩黄的花蕊，在黑暗中有些刺眼。

他眨了眨眼睛，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感觉。

算了，待会儿再哄哄吧。

自打宋书毓嫁进府里，下人都道他们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每天晚上都在同一间房里睡，不像其他三妻四妾的王爷，还要为今晚去哪个厢房度过良宵而纠结。

殊不知，在他人看不见的鸳鸯房内，宋书毓总是舒舒服服地睡在柔软的床塌上，而赵卿回则是很可怜地躺在地板上。

好在地毯是御赐的四合如意盘金毯，格外暖和，竟像睡在床垫上一般。

起初宋书毓多次劝说，可都被赵卿回找各种理由一一驳回，比如说自己睡觉爱乱踢被子，睡太软的床对长高不好……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要对宋书毓负责，宋书毓真正信任他之前绝对不会同床共枕。

搞笑呢，而且天天和一个大美女睡觉，想不爱上她都难！

宋书毓勉强答应了，给赵卿回又置办了许多被子，层层叠叠的，竟把两人的房间打扮得像一个柔软的猫窝。

有时赵卿回回来的晚，一进门便可以趴在地上睡觉，也免得打扰已经睡下的宋书毓了。

想到这里，赵卿回犹豫了片刻，心说来都来了，等下回去也不会吵到她，还是先翻找一下铜镜在哪吧。

至于刚刚的疑问，有时间再聊一下也不迟。

虽然房内皆是灰烬和烧焦的物块，但是东西很少，灰尘也轻飘飘的，找起来倒也方便。

终于，他在床脚发现了一块黑乎乎的金属物体，轻轻一擦还能看到边缘的花纹。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他自言自语。

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他冷静下来，两只手紧紧抓着这块焦黑的黄铜镜，口中念念有词：“阴阳交汇，混沌初开，来兮......阴阳交汇，混沌初开，来兮......”

如此重复了好几遍，手中的物体却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是真的离开了……也不告诉我一点经验，太不够义气了……”赵卿回喃喃自语。

“算了，先回去吧，一身脏兮兮的不成样子！”

他把镜子紧紧握在手中，便跨门而出。

深夜的风凉而清，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散尽了鼻腔里的那股焦味，不由得感到身心畅快。

夜晚晴朗无云，依稀可见几颗星星。

“好吧，其实这里的景色也挺美的，反正未来也看不到这么清澈的夜空，都怪那些污染……”

突然，他看见远处跑来一个小小的身影，身穿绿袍，裙裾飘摇好似敦煌神女。

又来？

他呆呆地看着这团绿影由远及近，才发现这个身影不是飘来的，而是踉踉跄跄跑来的。

宋书毓脸上，难得出现了此刻的慌张。

她一见到站在空地上的赵卿回，连忙扑过去，跪在他脚边。

在赵卿回惊恐的目光中，她带着哭腔恳求：“兄长入狱了，求王爷帮帮我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