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和谭敬晨去借了一趟兵器之后，青霄便又经常做起那个奇怪的梦。

有时候在梦里，她会感到滚烫的岩浆从自己身边奔涌而过，连衣角裙边似乎都传来一阵阵灼热的焦糊味儿。

有时候，她跃入那条幽深黑暗的河流，总能感觉到不同于霜雪的寒意。

还有时候，浓重的黑雾徐徐漫过石桥，遮灭了河对岸隐约的灯光。

但是不管什么时候，在梦里，她总能见到那位黑袍银枪的少年，又总是看不清他的面容，也总是在他的名字即将宣之于口的刹那惊醒。

好似自从她接到神事委派司委派函的那天起，这个梦里就总会出现那个少年。

也好像就是从黑袍银枪入梦之后，她便不似最初那样，常会感到一阵肝胆俱裂的恐惧和恶寒。

可是每当银枪/刺破长空，每当少年迎面走向黑雾，她又总会感觉到某种刻骨铭心的忧伤和悲鸣。

在白天的练习和夜晚的惊梦中，赛前的几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青霄将专门起卦解梦的念头压下，带着士气满满的东泽仙兽园参赛团，来到灵物司举办的仙兽园大赛现场。

这次的大赛设在了休与山１一处谷底平原内，山泉林荫应和着秋光，静谧的山林与热闹的会场形成强烈的反差，让这里更加显得喧喧嚷嚷。

青龙赛道和玄武赛道的参赛队伍座位相对地分开在会场两侧。

当青霄带着队伍甫一踏进会场，诺青便高喊着“霄霄”飞奔过来，当了一个人形挂件儿。

挂件儿明显今日心情不佳，甩着好舍友的胳膊，将语调拉得老长：

“欺负人欺负人，灵物司的老家伙就会欺负人！早说玄武是给秋山园的不就行了，办什么破比赛？霄霄，你们选青龙赛道真是太明智了，把我也加上吧，我不想在那边儿比了！”

“加入我们？”青霄被这副娇憨模样逗笑了，“你们园不是成员很多吗？你安排别人去呗，代理园长。”

“啊不行！他们非说只有我是神知学院毕业的，让我去答题。但是霄霄你知道我的成绩的，我不想去丢人！你让我加入你们吧，我不跟你抢答题，我去帮你打十八样儿兵器那个擂台赛好不好？”

“呦！怎么还有抢活儿的？”

一边的谭敬晨插进话来，又十分欠揍地问：

“诺青仙子，不想答题和秋山园有什么关系？灵物司给他们泄题了？”

这话一出把其他五位都吓了一跳，青霄赶紧环顾四周，看有没有人听见这句放肆的问话。

但很快，她就发现，可能是东泽园被安排的座位太犄角旮旯，压根儿引起不了什么存在感，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诺青似乎就缺少这根警惕神经，只是单纯被猜中了心事，瞪大眼睛问：

“你也听说了？不对呀，秋山园又不和你们一个赛道，你打听他们干嘛？”

随后挂件儿仙子顿了一顿，直起身来，眯起眼睛审讯道：

“不会是移情别恋、见异思迁了吧？我一会儿就去看看秋山园有哪些还没成亲或者没恋爱的仙子！”

青霄越来越觉得他们的聊天内容超出自己的理解范围了。

“随意，反正没一个我认识的，”谭敬晨倒是像个局外人一样笑道，“我没打听，单纯是这个结果太容易猜到罢了。不过诺青仙子，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这么想：反正也得不到了，不如把水搅浑，万一走了狗屎运就把内定第一拉下马了呢？”

这话似乎十分引人深思，因为诺青竟然好像真的被他说服了，问：

“怎么走狗屎运？不对！怎么搅浑？”

“这个嘛，青霄学霸，这个知识问答说是要出100道题，这几天你是怎么准备的？”

没想到谭敬晨话锋一转，反倒问起青霄来了。

风云学霸自然也不让人失望，不假思索道：

“按照我们期末考最常规的题目设置，70道单选、15道多选、10道判断和5道主观题。”

“霄霄你好厉害，竟然还记得咱们期末考什么题啊！”

一向只在考前一个星期临阵磨/枪的诺青早把学校里学过的东西扔到九霄云外了，此时不禁对青霄竖起佩服的大拇指。

“那么诺青仙子，对你来说，现在背题来不及了，但是一会儿抽签想办法让自己在秋山园前座答题还来得及吗？”

“你该不会是想······我可不在上千号大小神仙面前作弊，被逮到了多丢人啊！而且我老爹他们和我们在同一个赛道呢，被发现了我会让打死的！”

“我也不同意作弊。”学霸园长举手，不问自答。

“我真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在你们心里的形象了，”怪点子制造机实际上并没有反思自己的意思，反而假装委屈地撇撇嘴，说出了一个更让人害怕的计划——

“你坐他们前座，传递试卷的时候，悄悄把他们的卷子变成50道多选题、50道主观题不就行了。”

······

······

······

嗯，也确实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作弊，就是多少有些不要命。

有那么一瞬间，诺青觉得，自己闺蜜到现在都不开窍，实在是因为谭敬晨活该。

“嘭”的一响礼炮声，打破了这片角落里微妙的安静。

青霄看着天空中逐渐消散的彩烟，代替了某位应有的尴尬和致歉，把仍然有点儿不情不愿的诺青送回了靖海仙兽园的座位区。

回来之后，园长大人看着仍然阳光灿烂的小星君问：

“谭督管，诚挚发问，你有没有过感觉自己良心应该受到谴责的时候？”

“应该有吧，不过这不是对方作弊在先吗？我为什么要谴责自己？ ”

她下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场地中心高台上的老司长就高声宣布大赛开始，并说：

“今日，除了第一项比赛外，我们最重要的就是抽签分组。在我们的所有比赛中，有一项是比较人间所谓的十八般兵器，有些仙兽园来问我，这个要怎么比？”

有关参赛事宜，老司长顿时吸引了全场的注意，青霄也不例外，她将“批评谭督管”抛之脑后，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首先，经过灵物司提前抽签，本次比赛，我们将不会用到流星和抓这两样兵器。剩下的16样兵器，每8个为一组，对应8轮比赛。青龙与玄武赛道分别对应两组，每一轮淘汰半数，你们每一轮的对手同样由抽签捉对决定，抽到单数签则为轮空。

“同时，为了避免因受伤而耽误其他项目的比赛，这一项我们放在最后两天进行，廿五比前四轮，廿六为后四轮，大家听明白了吗？

“没听明白的话，互相询问一下旁边的仙兽园吧。

“好了，我们准备第一项比赛，仙兽基础知识问答，负责武力值比拼项目抽签的，来中心台。”

什么啊？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什么叫没听明白就问问旁边的？

责任心和使命感懂不懂？在其位当谋其政懂不懂？

青霄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又只能走向第一项比赛的场地。

临走前，还向天命祈祷了半天，保佑谭敬晨虽然心黑，但是手别太黑，抽到好签。

仙兽知识问答的比赛场地设在室内，布置十分像神知学院期末考试时所用的考场，甚至还真的请了学院老师来监考，光是青龙赛道所在的这一间屋子，就有四五个青霄熟悉的面孔。

试卷一排排地向后传递，每一次翻动，都牵引着她的呼吸频率，最终在卷子落进手中的一瞬间，杂乱无章的呼吸和心跳都变得平静下来，被手腕轻轻提起的笔杆蕴藉起了她全身的锋芒。

青霄微微闭了一下眼睛，才将纸张翻开，当她看到熟悉的

“本试卷共分客观题与主观题两部分 客观题：单选题：70×0.5 多选题：15×1 判断题：10×1；主观题：5×8”

过去七百年的付出与努力，让她在此刻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周围的悲号声、抱怨声、不耐烦的呼气声、纸页翻动的声音，似乎全都消散于无形。

青霄提起了十二分的注意力，迅速地先将自己在比赛前准备过的和以前在学院考试时曾经见过的题目先行勾选了一遍，只留下不到10个确实完全没有印象的陌生题。

她又将答过的部分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和自己记忆中的所写一致，这才开始在脑海中一点点回顾过去七百年中学到的，大大小小每一个知识点，再根据自己对学院中几位老师的出题风格推测，最终拼装出剩余题目的完整答案。

当最后一个字落笔，计时的沙漏还大约剩下底端一半。

学霸仙子再次闭了闭眼睛，在脑海中模拟放置了一棵大树，根据题目内容，尝试把知识点当做树叶，看看是否能将它们放回对应的枝头。

就这样，又是一轮检查确认，当她确认了最后一片“树叶”的位置，一声瓮沉沉的钟鸣响起——

仙兽园大赛的第一个比赛项目结束了。

青霄坐在座位上，轻轻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和有些发涨的太阳穴，才起身走出了考场。

青龙赛道座位区的角落里，五道等待的目光给略微有些疲惫的园长注入了一股力量，她提起裙摆，笑着向他们跑去。

刚一回到座位，谭敬晨便带着大家为她鼓掌，随后轻轻地笑道：

“辛苦了！”

“谢谢，不辛苦，”青霄眨了眨眼睛，也笑了起来，“你的抽签结果怎么样？”

谁知谭督管竟然假装神秘，把手挡在嘴边轻声说：

“两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我先说一个好消息，剩下的你挑吧。”

“第一个好消息是：这次比赛，排名最靠前的那三家不参与，剩下186家仙兽园，有100家都选择了玄武赛道，咱们这边剩下86家，根据单数轮空原则，有三次轮空机会。”

“8轮比赛里有3轮都有轮空机会？那确实不赖，坏消息呢？”

她被谭敬晨这假模假样的势头逗笑了，也被他传染得没心没肺起来，语气轻松地问。

“坏消息是，排名第四的西山暮仙兽园也选了青龙赛道，是咱们这边唯一一家满额参加这个项目的，将对我们的排名造成最有力的冲击。”

青霄点了点头道：

“那也没办法，想要站到最后，本来就是要有直面强敌的准备。那另一个好消息是什么？”

小谭星君微微一笑，身子向后一仰，摊开双手说：

“三次轮空我全都抽到了。”

“耶！”后排一直在等庆祝指令的四位，同时爆发出欢快的喊声，成功吸引了旁边座位区的侧目。

园长大人也惊喜得张大了嘴巴，但很快她就正色道：

“你没有作弊吧？”

这个问句显然完全不在谭敬晨的预想当中，他依然维持着摊手后仰的姿/势，但是整个身体都一下子僵了起来，一阵不可言说的痛感锥入心口，连同气血一道，都好像被堵在了喉头。

这是青霄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悲伤，顿时明白自己不仅是说错了话，更是多疑心伤了人，连忙合手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脑子不太灵光，真的对不起！请求谭督管，大人不记小人过！”

在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中，在眼前人略带撒娇的道歉下，谭敬晨几不可见地提起嘴角，轻声说：

“咱们这组8轮分别比试钺、棍、锏、锤、斧、钩、枪、刀，最后一轮是青龙组的刀对阵玄武组的槊，胜者可以有额外的10分附加分。咱们第一场对阵南荒渡仙兽园，我去了解了一下，是个常年卡及格线的园子，压力不大。”

“嗯，我相信你和小简没问题的，你现在还生气吗？”

青霄一副显然没把分阵情况放在心上的样子，重点全在后半个问句上。

“园长大人希望我继续生气吗？”

“当然不希望了！而且我保证，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再这样平白无故怀疑你了。”

“好，那我已经忘记刚才的事儿了。”

注释1：休与山，出自《山海经·中山经》：中次七经苦山之首，曰休与之山。其上有石焉，名曰帝台之棋，五色而文，其状如鹑卵。帝台之石，所以祷百神者也，服之不蛊。有草焉，其状如蓍，赤叶而本丛生，名曰夙条，可以为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