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一概都细说说吧!”
这王公子自然不是什么公子,而是倚笑楼的探子杀手,常年来往京城及各地,此番领的任务便是捉拿那个唐家女郎刘溪鸰,如有不从便可杀之。
为何?
只因半年前兴宁郡主找上门来跟他们谈判未果,便转手拐了这丫头一同西行。楼里的人不明就里,瞧不出这个闻名西域的疯郡主究竟意欲何为,只得遣了老王一路跟踪报信。
怎奈到了半路便叫她俩发现了,也不好再就近尾随下去,只得沿途知会本地人盯着些个,但到底步程慢了些。
二女到了阳关之后便消失了一阵,老王花了个把月才又把人给寻着了,结果却成了个二缺一,唐家丫头竟然把郡主给杀了。
消息传回京城时,倚笑楼的人再度陷入了深思——怎么会是她杀了她,而不是她杀了她呢?她俩到底又是为的什么弄了个你死我活呢?
当然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郡主已死,那么会不会留些什么东西在这丫头手上呢?
于是老王的任务又从跟踪二人就地转为了“或绑或杀以绝后患”。
可人算不如天算,这唐家丫头人是笨但运气实在好,等老王寻到她的时候,人家已经三两下把自己弄进了铁卫森森的高家堡,高家堡素来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也不便打草惊蛇。
老王左右不得其法,而这丫头也没弄出什么动静,整日里带着那个高手东游西荡。眼看冬去春来,他实在是耗不下去了,只好空手而归。
到京城的现在,已是五个月后。
讲完这一切,楼下隐约传来亥正的钟。
赵珏搓着手里的小篆刀出了神,众人亦是沉默。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想着,这么个丫头究竟为何屡次弄出些勾交,又总是下不成手呢?是下错了指令,还是什么呢?
几人各有猜想。黄缦矜只后悔当初没有叫孟措一刀结果了她,叫她跟个线球似的越扯越远又越团越大,现在她一头扎进了西北,身上牵连甚多,真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嘴了。
老王见状,咵叉一声跪了地,沉痛地说:“是属下办事不利,这一遭什么也没做成。请主子们责罚!”
赵珏轻咳一声,温言道:“起来吧,这也不怪你。”
“属下该死!”他自然不肯起。
却听孟措哼了一声拉长了调:“起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再回去高家堡看着就是了,总能看出些个什么来。实在不行,我们再想法子跟高都督谈谈生意,我看也是可以的嘛!”他说着又朝赵珏一笑,“少主以为呢?”
老王又眼巴巴瞧着赵珏,直到他点了头:“去吧!不过最近盯咱们的人多了些,一路小心。”
老王这才起身麻利出了房门。等出了大门上街,便又恢复了那一副酒饱饭足Y欲得尝的横人模样,不时便消失在城西。
老王一走,房中的人却差点又打起来。
“……去年人家千里迢迢来找咱们的时候,没把她当回事,还说人是来打秋风的,轰走了。”在老王跟前和颜悦色的赵大少主徐徐开了口,“现在人没了,又担心起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落了他人手,总这样左一下右一下的可不行呢。”
他说的不是刘溪鸰的事,而是樱樱。在他看来,这两件事情本可以一起解决,只是错失了良机。
黄缦矜一听这是冲她来了,立马进入了斗鸡状态:“东西落他人手又不是第一回,怕什么!”
二人对上眼便开始了互相攻讦。一个说不该拒绝郡主登门,一个说不该对刘溪鸰心慈手软,眼看就要陷入翻旧账的混战,阿路忙按住了黄缦矜:
“少主,阿矜,依我看,没留郡主、没杀唐家丫头,都没有错,只是时移事宜,变数太多罢了。咱们怨不得谁!”
黄缦矜满腔的怒火无从发泄,对他哪能有什么好脸色,“你咋不干脆算一卦咱们这事能成不能呢!”
阿路一笑,瞧着黄缦矜道:“你当初没留郡主,原是不就是想在那个档口再惹些事,这本来也没错嘛。”
他说着捋了捋袖口上的一根跑丝的线,转而对赵珏道:“当时曹让死,延军乱,几个降国乘势欲再起,朝廷岂能对咱们这帮在京城的异族坐视不管?郡主上门来要钱要人不打紧,少主您点个头就能给她,但接下来她要做什么咱们知道吗?”
“阿路说的对,谁也不知她下一步能干出什么来。”答话的是孟措,“咱们如今围困京中,处处被监视,杀她有掣肘,见她有不测,不理是对的。”
赵珏不置可否。
阿路一看这边安抚好了,又赶紧转向缦矜:“后来咱们派老王跟着两人,原也是想探探她们究竟想做什么,如今看来这也没有错!”
“怎么没错,我看是一步错,步步错!煮熟的鸭子都飞走了!”
黄缦矜对于自己杀曹国公轻松得犹如切瓜砍菜,却弄不死一个黄毛丫头一直耿耿于怀,现在这只鸭子眼看越来越值钱,也越来越难杀,她岂不恨?
“你不妨想那是一头正在养肥的羊呢?别总想着一刀毙命一了百了,事情已经不是这般简单了!”阿路正色道,“一来唐家那个丫头既和职方司有交,又把郡主毁尸灭迹,还牵涉了高家堡,身上自然有不少线索,暂且也杀不得。二来,从这一路看下来,郡主确实留了后手,若是提前杀了,咱去哪里晓得她前头做了些什么呢?”
黄缦矜抱起了胸脯:“所以呢?”
“所以郡主已经死了,她的话半真半假,咱们也摸不清,但是现在她手上的东西到了那个丫头手上。”
“然后呢?”她扬了扬眉。
阿路瞧她这模样便晓得她已是极其不耐烦,赶紧道出结论:“所以,既然已经过了最佳下手的时候,就不要再想如何杀了。她如今牵着这么多条线,说不定已经奇货可居了呢?跟着她,既是跟着朝廷这边的人,也可靠她帮咱们弄清郡主的身前事。一箭双雕,这样不好吗?”
黄缦矜嗤笑一声:“哦,你是说,要让这么个丫头,把西边给串上,还要她乖乖带着咱们去查朝廷的事?她是什么人?这听起来不荒唐么?你就不怕让她带沟里去了?”
“那也比你费劲巴拉的这里那里安人强吧!太子那边,不是一直没进展么?那丫头不是一直在往唐府传信么?”
黄缦矜:“这点我从不怀疑。但问题是,她从郡主那弄走了什么,会不会对我们不利——这是我担心的。”
阿路叹了口气,“我们管不了这么多了!当初放走郡主不就是觉得她没什么威胁么?怎么现在你一听说她杀了她就如此紧张?这样瞻前顾后,不是你黄缦矜所为啊!”
“当时谁能想到她俩会搅在一起?谁又能想到堂堂郡主竟这么不堪呢!”黄缦矜秀美蹙起,“不晓得为什么,我觉着唐家那丫头怪得很。无缘无故的,哪里都有她。”
赵珏叹了口气:“我也这么觉得。”
“是吧?难得少主也这么觉得。”黄缦矜咧嘴一笑。
“我从未否认这一点……”赵珏不欲争辩,便顺着阿路的话道:“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往日不可追,阿路说的有道理。”
孟措瞧他俩又好了,站起身子抻了抻胳膊:“行了行了,不吵了,一个疯一个傻,疯的死了,权当换了个人吧!反正樱樱嘴里本来也没什么实话!咱们若跟着那傻丫头,她一定会把这些倒腾给中原人,让他们去找去弄,咱们只需要跟着,别的什么都不用做,不就好了?——阿路,这在中原叫什么?”
阿路怡然一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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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子时,日落间离了问君楼的便轿此刻却急匆匆出现在了城南的小旗杆巷口。
方才一脸尊然静慢的中年男子这会子把个门叩得嘎嘎作响,给本是幽深静谧的茶寮中带来了不小的震动。
里头却是过了片刻才开了门,一脸古板沉默的仆从瞧清了来人才放下戒备,“徐爷,什么事?”这晓风亭的规矩就是官府下人一律不得入内,但徐家是这里的常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家大人在吧?”男子一面径自往里去一面问。
“还有唐大人一起,要不我先通禀着……”
徐定点了点头,提了袍子便往楼上赶去:“不必,我晓得!”说完兀自往里廊道去了。
二楼头间的茶房里,上好的玉团白茶被陈皮煎得香气扑鼻,里头传来男子的低低私语。一身素衣的唐祁正坐在客座一侧,一面手持青花茶钵,一面同徐显谈论着最近的局势。
自姚太傅去世以后,朝中人员总有变故,圣上对姚氏一族既忌惮又拉拢,好不容易寻得这么个机会自然好好运作一番,譬如借着巡盐巡税查田查军饷的由头把该撸的撸了,该扶的扶了,这些明眼人一看便知。
二人正说着前几回巡田御史传来的抵报,情况不容乐观,正想着如何与地方上通个气。却听外头噔噔几声步子由远及近。
这声音耳熟,徐显手一抬,唐祁便噤了声。
须臾,门外传来一声低喊:“大人,是我。”
徐显眉头一拧,张嘴就斥道:“有没有点规矩!”但一想自己刚出门没多时他又巴巴儿跑了来,自然是有要紧的事了,瞧了唐祁一眼,后者轻扯了嘴角从容品茶。
便又低呵一声:“进来吧!”
徐定将门一拉开,只顾得匆匆朝二位郎官作个揖,便勾着头跪在一旁默不作声了。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唐祁起身欲走。
却见徐定眼风朝他瞟了瞟,又望着徐显。徐氏主仆多年默契,徐显当即会意,这事定然是唐祁听得的。于是说:“亦惇你先别走,”又对徐定道,“你说吧。”
徐定压低了声音,“杨昭大人……上吊了!”
徐显脑子嗡地一声,一时竟然没听清:“谁?谁上吊了?”
“仓司郎中杨昭。”徐定喘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又说,“两个时辰前上吊死了!”
唐祁听来也是一愣。一是不敢相信,二是想起了此人的来路。
这杨昭背景颇为复杂,杨家不说世代簪缨,却也是世代都是读书人,祖上出过宰相。延嘉七年之前,杨昭在江宁任知府,后调入吏部,前些年开始主管户部仓司,兼管民政几事,虽大把的银子能过手,却素来有清誉,守着国库的官能做到他这个份上也算不错。
他还有个身份,便是沈舜的师兄,二人学缘虽短暂,但过往丛密。
巧的是方才唐徐二人谈到了巡田时将将提及了沈舜,没想到这时候却传来这么个消息。
徐显瞧了唐祁一眼,神情莫测:“亦惇,这一回,情况怕是比咱们想的复杂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