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箕尾山仙带着小鹿跟了一路，话也说了一路，结果竟是自己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人家压根没正眼瞧他们。
从头到尾，仙人二人看到的全是背影，的确让人气恼。
他们二人此时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三丈远的地方，望着玄衣人前后忙活，去留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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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低声问道：
“......师父，人家不理会，咱们现在怎么办？”
仙人也压着声音，道：
“人间有句话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拿不回咱的宝贝。”
小鹿颇感无奈的盯着一脸自信的自家仙君，道：
“师父，您口口声声说让人还东西，那您有没有认认真真的问人家要呢？”
“您说让人家还什么东西了么？”
“咱们追了一路，我愣是没听出来您是在要东西。”
“就感觉这一路上您说的话，像是您想找人打一架，随便说了个什么要东西的借口。”
此话一出，仙人的脸上立刻就由自信变成了犹疑。
仙人迟疑片刻，问道：
“真听不出来么？我说的不够明显么？”
“你看啊，咱们现在在人间，是不是得按照人的说话习惯来？”
“人呢，惯爱打机锋，话里话外要虚着说，不能太瓷实了。”
“凡事说一半留一半，什么‘点到为止’、‘好自为之’、‘自己悟去吧’、‘天机不可全泄露’......”
“我觉得我学的还不错，没学到精髓也学了个七八分像吧，话本子上可都是这么写的。”
又是话本子？！
一听到话本子，小鹿的脑袋翁的一下大了。
他们出行这一遭，就是因为仙人痴迷于话本子，把宝贝丢下界，被人收了去。
现在又是因为话本子，仙人有样学样，都不会说人话了。
小鹿万分懊恼：早知道就不该给仙君买回来那些个害人不浅的东西。
现在他们是银钱也花了，仙人也学傻了，可该如何是好呢？
小鹿已经在心里默默地把自家仙君收藏的那些话本子撕碎揉烂了千百遍。
小鹿又在心里狠狠的暗骂了话本子几遭，才道：
“师父，话本子里写的真不能信，您怎么还......其实人呢，交往时真不是您想的那样。”
“没跟您以前，我在人间待过几年，对人还算了解一些。”
“他们大多数说话都直来直去，不会打机锋让对方猜。”
“有些事吧，猜的多了，猜的对或不对的，都伤感情，实在是没一点儿好处。”
小鹿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仙人若还是个听不懂人话、冥顽不灵的主儿，那他小鹿可就要考虑换个主人跟了。
仙人自然不是那顽固的人。
只见仙人神情一顿，似是了悟，道：
“......你的意思是......我说的......太......含蓄了，他没听懂？”
小鹿看着顿悟的仙人，才舒展了拧了一路的眉头，道：
“师父，人间还有些词叫‘有话直说’、‘别绕弯子’......”
“兴许咱们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个不爱转脑子、不喜欢猜猜猜的愣头呢？”
仙人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夸了小鹿一句“说得对，说得好”，然后堂而皇之的朝玄衣人走去。
仙人边走边道：
“尊驾，想来咱们同是修道人，算的上是道友了。我呢，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
“此番叨扰，我并无恶意，只想拿回我的东西，烦请您高抬贵手，还了吧。”
夜色中，仙人脸上的神情瞧不真切。
依稀中，能辩出仙人那双浩亮的眸子中带着诚恳，波光潋滟间蕴着温光，让人不忍再给个“闭门羹”。
俗话说先礼后兵，对方报之以“礼”，玄衣道人自是不会再对其置若罔闻。
玄衣道人缓缓抬眸，与之对视，顿了顿，道：
“道友这是何意？我从未见过道友，也并未拿过您的东西，何来归还一说？”
玄衣道人说的真切，目光中不带迟疑，倒让仙人不好继续发作。
不过，仙人毕竟是阅览话本子无数，这种绝了话头的谈话岂能难得住他？
可谓是小菜一碟，信手拈来。
仙人略微一笑，避了玄衣人视线，在其旁边挑了块大点的石头，不当生人的坐了上去，还掸了掸衣摆，作出了斯文状。
“劳烦道友想想，是否有收服过一些非精非怪的东西，比如，玉石之类？”
玄衣道人眸间闪过一丝诧异，认真思索几息，道：“不曾。”
不曾？
不曾！
狗道人说谎话真是得心应手面不露色，竟然还知道要先假装思考一番再回答，当真是让人另眼相看！
“不曾”二字就想把自己撇干净？
一仙一鹿四只眼睛都瞧的真真切切，就是你这个撒谎的道人收了宝贝装进了锦囊袋，竟还想抵赖？
你说“不曾”我便信了么？
亏我还当你是个什么正人君子，也作君子姿态的配合了一番，原来你就是个见钱眼开的狗东西。
仙人腹诽一番。
虽然骂了玄衣道人几句，仙人觉得很解气。
但说到底还是仙人理亏，而且他也自知理亏。
把仙家用品乱丢到人间，多少扰了人间的秩序，被人收走也是应当。
小鹿说的对，要东西这事儿急不来，还是要和和气气的才能两相欢喜。
他这个箕尾山仙当了几百年，好的没学到多少，但只一点，他绝对做的让人挑不出理来——虚心。
他能虚心接受批评和建议，且也愿意尝试别人给的提议。
仙人压住心中的不忿，调息平气，再次含笑，道：
“烦请道友您再想想，就是些平日里穿戴用的玉带、玉簪子什么的，不值几个银钱。”
玄衣道人挑了一下眉，渐冷了音调，道：
“不曾便是不曾。道友何苦还要追问？”
“想来道友应是寻错了人。”
“我这里没有，请您别处去吧。我要休息了，二位自便。”
这道人真是不可理喻！
拿了别人的东西，竟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赶人！
果然是人中的极品败类，道门中的无敌强盗。
仙人心中虽气闷，但对方一口咬定没有，他就不便再多追问，真是急煞人了。
看来没个真凭实据，是拿不住玄衣道人的七寸了。
*
虽然仙人刚才口口声声的说打一架，但他却不是真想动手斗一番的。
就他身上的那点仙神之力，唬一唬刚入门的人还行，当真唬不住眼前的玄衣道人。
凭仙人身上练成的这三脚猫的功夫，若真动起手来，不一定能在一个常年行走于妖魔间的道人的手里过几招呢。
仙人自是不知道门的那些个探人道行的法子。
好在他是仙。
他这个仙虽然不咋的强，但他有个特别的本领，那就是对鸟儿的敏感度很高，能听懂鸟语。
仙人在箕尾山上与花楹树上的鸟雀们待惯了，久而久之，就能听懂些鸟语了。
回想起仙人与小鹿初现形时，扑扑楞楞飞走的那批小黑鸦们嘴里大声嚷嚷着的都是“老祖救命”、“老祖救我”、“老祖有神仙”......
整个黑鸦界，或可说是鸟界，能称得上老祖的也就只有那只黑鸦精了。
黑鸦精，仙人没见过，但他听过。
红花楹树上的鸟雀们时常讨论鸟界谁谁谁厉害谁谁谁赖等等，这只被称为老祖的黑鸦精，便是它们遥不可及的存在。
鸟雀们说，黑鸦精是只修行了很多很多年的老鸟儿了。
具体多少岁月，都没什么鸟儿记得清了。
只知道黑鸦精化人化妖一息间，呼风唤雨家常便饭，地上地下来去自如。
若它是个人，以它的悟性，估计已经飞升了。
只可惜，它是只鸟。
鸟类的寿命本就短，能活个三五年已算高寿，要是活了三五百年，那绝对是老不死的成了精的大妖了。
天道认为，除人以外的生物无悲悯之心，冷心冷血冷情，不宜修正道，成仙神。
是以，天道对它们飞升多苛刻条陈。
没飞升的时候或许是妖、是魔、是鬼怪，飞升了的就是仙了。
被天雷劈三道，只要劈不死，摇身一变，就从被道门人人追杀的妖变成了人人敬重的仙。
真是哀哉！
成仙好，成仙妙，成仙长命又逍遥......
这么传唱的动物们肯定是不知道近百年飞升的鸟兽们的现状。
它们大都是被某位下界的仙神相中了，然后收服，最后成为了他们的——
坐骑、笼中宠物、洒扫小郎、看门护院的忠仆......
或脖子上系着个铃铛取悦仙人、或被金绳栓了脚以防逃脱、或被箍住了嘴防止它们伤人......
仔细一想，这是哪里来的好啊妙啊又逍遥？
黑鸦形小体黑，人间称为报丧鸟，是不吉利的象征。
没有哪个仙神愿意豢养这么一只鸟儿的。
黑鸦精早就看的透彻，知道自己飞升难，也走不了做仙神们宠物的捷径，就想着能活一天是一天，随心的做个混吃等死的逍遥鸟。
造化弄“鸟”，黑鸦精身边的伙伴儿一个个都化了土，只它这只鸟，因透彻的性子使然，混了多年也没死。
黑鸦精觉得生而无趣又无聊，就随随便便的修了些术法，又随心所欲的悟了几句道门天机，混着混着，就混成了鸟界的老祖，成了大妖，也算是一种机缘吧。
敢在黑鸦老祖的地盘上惬意而卧又不设防的，不是人傻就是黑鸦老祖对此人非常敬重。
连鸟妖界顶厉害的大妖都敬重的人，修为应该不比他这仙龄三百年都没什么大成的真仙人低。
*
本着从话本子里学来的那些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求饶的原则，仙人本意是想借着打架的由头探探对方的底细。
可对方全然不接招，他算讨了个没趣。
不过对方不接招也好。
若对方的道行真如仙人所料想的那般深不可测的，最终他这位堂堂真仙人被一个凡人压着狠揍了一顿，被仙界的人知晓了，是要拿去当笑话谈吧。
其实，被当做笑谈也无碍。
仙神本就不是什么看中脸皮的人。
尤其是他这位仙人，更是把脸皮这种东西粘在了鞋底上，走路都能踩出咯吱声，自娱自乐。
说来，也不怪箕尾山仙自觉没脸。
自仙人化神的三百年里，他是每日都会挥拳擦掌练来练去，结果，法力无甚长进，只一身皮肉结实了不少。
除了近几十年修得了几个不入流的像窥探术这种仙神鄙夷的术法外，他真没修成过什么有用的术法。
仙人也没什么信徒，供奉香火少的可怜。
靠渔民供奉的那点子香油气，估计都没飘出箕尾山，就被过路的海风给吹散了。
大抵天宫的诸位仙神们都不知道箕尾山上还有他这么一位小仙吧。
都混成这样了，这脸皮有没有的吧，也影响不了三界这天地人和的大局。
但，让他这位没什么脸的仙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个凡间的修行人，竟也是个赖人东西不还的不要脸皮的混账。
撇开玄衣道人赖东西不谈，单论不要脸皮这一层，他们还真该是英雄见英雄，相见欢。
难道，这玄衣道人就没想过要飞升成仙么？
他不知道凡人想修成仙神是要清心寡欲的么？
霸占人财物不还算什么清心，又修的哪门子的道成哪门子的仙呢？
想到这里，仙人心中刚滋生出的一丝惺惺相惜感，转瞬变成了可叹可惜可悲情。
可是，这有什么好可叹可惜可悲的？
对一个强盗怜惜就是对好人行恶事......
仙人深知此行的目的是拿回东西之后，搞清楚为何自家宝贝下界之后全化为了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