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万朵把扇子拿给程寅。
程寅坐在客厅沙发上,把扇子放在手上看了看,放回盒子里,然后拿进了书房。
出来时,手里的东西换成了一根玉笛。
“走,帮你练一下白天的戏。”
万朵脸上一喜,转而又担心:“这么晚了,会不会吵到邻居?”
“就练一会儿,没事。”
万朵把书包里的曲谱拿出来,程寅看不懂昆曲的工尺谱,万朵就翻译成简谱。
他按谱子吹了两遍就完全记住了,第三遍已经不用看谱,能专心配合万朵的唱词气口。
“你白天怎不么不反驳彭师兄?”喝水的时候,她问。
现在听下来,程寅说得没错,彭同风确实吹低了一个音。
“我本来也不认工尺谱,他也没全说错,再说,”程寅手上把玩着玉笛,不在意笑笑,“他也是为你好。”
万朵愕然。
没想到他被人误会也不解释。这么一比较,倒显得彭同风不够谦逊,而且……有失男人风度。
第二天去剧团上班,万朵找了个借口,婉拒了彭同风的陪练。
许是因为她对彭同风有了看法,更是因为程寅,他又去了剧团。
她学戏文,他坐旁边听。她排练,他站旁边看。她休息,他递上她的粉色吨吨杯。她下班,他两手插兜跟在后面。
几天下来,万朵还好,剧团的同事们都受不了了。程大老板往那一站,好像监工的资本家一样,大家无论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生怕摸鱼被抓。
同事们不敢直接赶人,只能拐着弯和万朵吐槽。万朵委婉地朝程寅表达过意见,都被他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比如,溜弯时路过进来看看,高团长找他喝茶,又或者给剧团里的猫买了新猫粮。
万朵干脆挑明:“你以后别跟着我去剧团了。”
“我是投资人,有权力察看看投资情况。”
“……”
好吧好吧,随便吧,反正她尽力了。
想了想,万朵又问:“你今天回北城吗?”
这个问题,她每天一问。
程寅也每天一答,“不回。”
像默契的问答游戏,两个人都不厌其烦。
就这么又过了些天,一天中午,万朵正在排练室里吹空调休息,剧团管服装的罗姐跑过来,挽住万朵胳膊热情问:“程总今天什么时候来呀?”
万朵仔细瞅了瞅罗姐花朵一样的笑脸,这语气也不像不想程寅来的意思。
“他晚点来。”
程寅早上被殷赟的一通电话叫去了万朝,估计这会儿应该回来了。
“那太好了,”罗姐笑说:“程总来了,你通知我一下啊。”
万朵奇怪:“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有人给我送了点儿云南的茶和点心,请程总过去尝尝,你要有空,也一起过去嘛。”
请程寅喝茶?
万朵更奇怪了。
“罗姐,有好茶怎么不请我们去喝呀?”旁边同事们打趣。
“去去去,你们年纪轻轻喝什么茶,赶紧好好排练。”
罗姐和同事们插科打诨完,又叮嘱万朵一遍,“等程总一来就通知我哦,千万别忘了。”
罗姐笑着走了。
万朵看着她胖乎乎的背影,愈发纳闷。
几个师姐见万朵皱着眉头,满脸不解的样子,一起走过来。
“你家程总到底什么时候来呀?”方怡学着罗姐的热络劲儿,攀住万朵胳膊。
万朵脸微红,嗔道:“方师姐,你怎么也这样啊?”
方怡前两天还拐着弯说程寅往那一杵,那气场,词都被他吓忘了。
“哎呀,”方怡说:“谁叫你家程总有钱又有势呢,哦不对,应该说人帅心又善呢。”
这几日,程寅每天请大家喝冷饮,上午一次下午一次,还给没空调的房间统一配了空调,团里同事对他的好感度蹭蹭上升。
程寅人长得帅,说话又幽默风趣,这些师姐们现在看见他,比看见万朵这个亲同事还亲。
但也不至于拉着他去喝茶吧?
“方师姐,到底怎么回事呀?”万朵问。
“昨天道具部的王哥和你家程总坐一块儿聊天时,随口抱怨了一句上面的道具款一直拨不下来,程总就打了个电话,结果今天钱就拨下来了。”
方怡笑着喝水,另一个女同事接着给万朵答疑:“你也知道咱们道具旧的旧,坏的坏,早就不像样儿了,拨下来的那点儿钱根本不够用,程寅就自掏腰包捐了一批道具,给王哥乐的呀,逢人就说程总大气。罗姐一早听说了这事儿,自然坐不住了。”
万朵终于明白。
不光道具,他们的戏服也都破的破、旧的旧,只可远观不可近看。
“乐器部的老刘今上午也打听程总来着,看来都想借一拨东风……对了,你家程总到底什么时候来?”
“……”
万朵也不清楚。
早上走的时候,他只说下班等他一起吃饭,没说什么时候来。算算时间,这都一上午了,怎么还没来?
此时,万朝总部大楼的次顶层。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摆放着总经名牌的宽大办公桌后,殷赟看着沙发上的程寅一阵无语。
“你坏的是腰又不是脑子,为什么不能上班?!”
程寅低头摆弄着手机,脸上挂着笑,头也不抬说:“你就当我脑子也坏了。”
“靠!”殷赟劝了一上午,真没了办法,“你能不能正常点儿!”
程寅忙着回消息,根本没搭理他。
殷赟终于怒了,站起来气冲冲走到他身边,一把夺过程寅手机。
想看看,这厮到底在和谁聊得这么嗨。
“朵朵,”看见微信上的名字,殷赟一怔,“你和万朵和好了?”
不是!
还以为什么要紧事儿,能让他连万朝出内奸这种大事都不管了。
竟然是和万朵发微信!
殷赟翻了个白眼,一整个无语。
程寅瞪了他一眼,伸手拿回手机,不耐烦问:“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殷赟都要气笑了。
“你不是闲人一个吗?急着干什么去?”
“万朵下午有昆曲进校园活动。”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得给她送水。”
“她自己没钱?不会买?那么多人还能渴着她?”
见殷赟也没别的事,程寅起身往外走,“你不懂。”
殷赟气极,扭头朝已经走到门口的人大喊:“那你就说点儿我能懂的!”
程寅一手搭着门把,还真停住了脚步。
他思忖两秒,回身,“把万朝有间谍的事分别告诉你怀疑的人和信任的人,观察他们的反应。”
殷赟眼珠转了几圈,猛地一拍大腿。
妙啊!
他怎么没想到!
“一会儿咱们一起……”吃饭吧。
殷赟话没说完,程寅已经开门走了。
殷赟:“……”
他又不是豺狼虎豹,跑那么快干什么。
昆曲进校园只有两个小时,小学生们三点半放学,万朵的授课也准时结束。
校园门口已经站满了接娃的家长们。
万朵一眼就看见了站人群最后的程寅。高大的身量,英俊的外表,总能被一眼认出。
他手里拿着保温杯,一边往学校栅栏里张望,一边应付着身旁一个头发灰白的阿姨。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阿姨满意地上下打量他两眼,然后拿出手机,滑了几下,放到他眼前。
程寅立刻转身,往旁边避开。那阿姨紧追不舍,程寅干脆把自己手机拿给那阿姨看。
那阿姨眼花,离远了一些,不相信地瞟了他好几眼。
万朵这时走到了校门口,程寅也终于看见了她。
他朝她一笑,把万朵指给那阿姨看。
阿姨看见万朵,脸色一下子尴尬起来,讪讪走到一旁,和其他老头老太太聊天去了。
万朵走到程寅跟前,程寅把保温杯拧开递给她,“今天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万朵往保温杯里一看,里面盛的红糖水,还红枣枸杞。
她尝了一口,温润香甜,很好喝。
“你煮的?”
“我让粤华楼的大厨给煮的,家里还有,加热就能喝,我和鲁经理说过了,每个月都可以让他们给煮一次送过来。”
粤华楼的大厨都是国家一级厨师,给她煮女人经期喝的红糖水……
“有点大材小用了吧?”万朵说。
“我可是给了钱的。”
换了别人,给钱也使唤不动粤华楼。
万朵眯着眼,笑起来,“怪不得方师姐说你有钱又有势。”
程寅抬手蹭了下鼻尖,“她说得倒也没错。”
万朵捧着保温杯,两人一起沿着马路走。
学校附近不好停车,程寅的车停得有点远。路过刚刚那阿姨,程寅目不斜视,假装没看见。
万朵反倒好奇起来。
等两人走过去后,万朵问:“你刚刚和那阿姨说什么了?”
“那阿姨非要把她女儿介绍给我。”他语气很不屑。
要过马路,正好红灯。万朵又回头去看那阿姨,说来也巧,那阿姨刚好也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别看了,”程寅转身,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像是故意要给那阿姨看,“你晚上不是还有重要演出嘛。”
红灯转绿,他领着她过马路,又沿着路边继续走下去,转了两个弯也没放开。
她的手被温暖的包裹住,握得很紧。是自那场几十年不遇的洪水后,他们第一次牵手。
斑驳老墙边月季开得正艳,微风把他们的衣摆吹向身后。
万朵终于想起刚刚没问的问题,“那你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他偏头,斜觑着她,“说我结婚了,有老婆了。”
万朵没再接话,盯着地上的一双影子默默走路。红糖水的香甜气似乎沁入心脾,连月季俗气的粉红都别有一番韵调。
程寅看她白里透粉的脸蛋,垂眸那一刹那,仿佛有根羽毛在心里撩拨一样,满足,又不满足。
知道她这是害羞了,程寅转过头,唇边带着一抹浅笑。
其实,刚才和那阿姨还有个后续。
见他手上没戴婚戒,阿姨不信他已经结婚,还把她女儿照片拿出来,一个劲儿夸自己女儿漂亮。
程寅看都没看,心想再漂亮也不可能比万朵漂亮。
正巧万朵走出来,程寅就指着万朵对阿姨说,我老婆来了,漂亮吧?
那阿姨嗯嗯了两声,立刻按黑了手机。
学校门口接孩子的家长几十人,都在看从学校里走出来的窈窈美女,无论男女。
万朵没注意,因为一直在看他。
至始至终,她的目光从未移开。
两人吃完晚饭,一起去到南城人民大剧院,今晚有重要的领导陪外宾来看戏,不能迟到。
到了后台,万朵一下就察觉今晚的气氛有些凝重,与平常完全不同。
外国人都喜欢中国传统文化,这种政治任务剧团每年都要接待个十来起,虽然重视,但不至于沉重。
一问,才知道今晚上负责竹笛的陈老师突发疾病,住院了。
陈老师六十多岁,吹了一辈子昆笛,在业界极负盛名。许多曲子只有他吹得最好,甚至是只有他能吹。
彭同风从毕业后就跟着陈老师,算是嫡传弟子,但也只得陈老师十分之一的功夫。
比如今晚演出的《长生殿》,陈老师的演奏婉转悠长,情真意切,别人的演奏要么节奏差了一点儿,要么情感不到位,总之都不如陈老师好听。
这次来的外宾是个资深戏曲迷,剧团领导怕普通笛师的演奏有瑕疵,砸了中国戏曲的招牌,正在犯愁。
被临时安排顶上的彭同风压力极大,因为紧张,在给领导试吹的时候一连错了好几个音,听得几个领导直皱眉,彭同风越错越乱,越乱越错,吹到最后差点崩溃。
可这时候也找不到别人,几个领导心里连连叹气,还得鼓励彭同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