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程时桉家回来时宋淮瑾的母亲正在客厅看电视，屋子里一片昏暗。沙发上的手机不断发出消息的提示音，但一直没人管，好似屋子里的人已经习惯了这样嘈杂的铃声。

自从父亲出事，宋淮瑾和他的母亲已经换过三次电话号码，亲戚朋友也因受不了追债者的短信轰炸直接把他们拉黑同时宣布与他们断绝往来。

可以说从父亲出事那刻起，就只剩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了。

一年的奔波让母亲添了些许白发，气色与从前相比差了很多，偶尔也会情绪失控乱砸东西。

但宋淮瑾无可奈何，父亲赌博欠下巨款的消息传入母亲耳里时他只知道母亲很平静，那几天她的生活一切如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直到父亲跳楼自杀，追债的人凶神恶煞地上门威胁，她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从那以后母亲总在夜里偷偷哭泣，话也比从前少了许多，但对儿子，她只觉万分亏欠。

见儿子回来，宋淮瑾的母亲走到门口笑着问他：“交新朋友啦？”

宋淮瑾点头，熟练地伸手将客厅的灯打开，屋子一下亮堂起来。

“妈，怎么又不开灯。”

他换上拖鞋走到餐桌旁倒了一杯温水，母亲跟在他后面似乎有话要说，犹豫良久却始终开不了口。

“你现在高三了，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宋母换了个话题。

宋淮瑾没想过，他觉得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和人脉，就算干一辈子也根本还不清那么多债务。

普通人跨越阶层尚且仅占极少数，更别提破产还欠下百万巨债的家庭还能翻身的几率。

他摇摇头没说话。

宋母微微叹气，伸手握住宋淮瑾的肩膀宽慰他，“你的成绩一向很好，肯定能考上一所好大学。虽然咱们家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但你也别太悲观，我们不会在这个小巷子里待一辈子的。”

宋淮瑾低头，视线从母亲握住自己肩膀的手处落在母亲忧愁的脸上。

虽然东郊巷的街坊邻居都很友善，但他知道母亲是不喜欢住在这里的。母亲在嘉平的别墅里住了大半辈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住到这种小地方。

“妈，其实这里挺好的，虽然物质条件不比嘉平，但人文环境很好。你也别老一个人闷在屋里，多和街坊邻居出去逛逛散散心，或者去茶馆打打麻将也是好的。”

宋母“哎”了一声，“可是以前打麻将都是约着几个好姐妹在家里打的，这里的茶馆又小又吵，椅子不舒服茶也难喝，哪里打得下去。”

宋淮瑾扶额，看着在自己面前抱怨的母亲无奈苦笑。

对茶馆的环境这么清楚，看来是悄悄去过了。

上楼洗完澡，宋淮瑾擦干头发拿出手机将今天在程时桉家吃饭时偷拍的照片发给顾云舟。

一张木质桌面上整整齐齐摆了三双碗筷，香辣小河蟹、清蒸鲈鱼、清炒冬瓜色泽光鲜诱人，番茄鸡蛋汤还在往上冒着热气。

「？家里来客人了」顾云舟秒回。

「不是，朋友做的。」宋淮瑾炫耀。

「哟？女朋友？」顾云舟随口一问。

宋淮瑾把手机丢到床上，穿上鞋子准备去把房间窗帘拉上。

见对面一直没回消息，顾云舟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一个语音电话迫不及待的播了出去。

手机里铃声响了几秒就被挂断了，顾云舟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像吃不到瓜的猴儿一样坐立难安。

顾云舟：「你小子人呢？吊人胃口是吧？是不是女朋友倒是说句话啊。」

宋淮瑾：「不是女朋友，就普通朋友。」

顾云舟不屑：「那你搁这儿给我炫耀，我还以为你交女朋友了。还寻思你这块木头居然也能开窍，看来是我想多了。」

宋淮瑾挑眉：「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后不会是。」

顾云舟：「那就是喜欢人家呗，你等我国庆来找你给你参谋参谋。」

宋淮瑾：「你国庆来找我？从哪儿？」

顾云舟：「还能从哪儿，嘉平呗。」

宋淮瑾：「哦。」

顾云舟：「到时候洗干净等我哦～」

宋淮瑾：「…行。睡了，明天要上学。」

顾云舟：「睡吧睡吧，爱你哦宝贝儿～」

宋淮瑾没有再回，隔着屏幕白了顾云舟一眼。

这小子一直都没个正形，整天乐呵乐呵像个无忧无虑的傻子。

另一边，程时桉也正接受着叶稚琳的盘问。

「他刚搬到东郊巷的第二天在我家附近迷路了，我给他领回去的。后来在街上遇到过几次，一来二去就认识了。」程时桉打字速度飞快。

「这么简单？」叶稚琳怀疑。

「那不然呢？」程时桉有点无语。

叶稚琳没有再问，程时桉也就放下手机准备关灯睡觉。

近几日夜里偶尔会从阿公房间传出几声咳嗽，有时咳得很急促，有时又只是干咳一两声，程时桉叮嘱阿公记得吃感冒药后倒也没太在意。

-

学校里的生活还是一如往常单调又无聊，除了每周一节的体育课还能放松放松之外，其余的时间几乎都是在教室的凳子上度过的。

这天中午，程时桉挽着叶稚琳的手准备去食堂吃饭，刚走下楼梯就看见宋淮瑾穿着校服双手插兜站在楼梯口一副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模样，他面前还站了一个短头发的女生。

女孩比他矮许多，站在他面前显得瘦瘦小小的。

她从背后缓缓拿出一封粉红色的信递到宋淮瑾面前，“学…学长，我…我喜欢你。”

宋淮瑾低头看了眼信，仍旧双手插兜，没有要接的意思。

撞见告白现场的程时桉和叶稚琳双脚像被水泥灌住一样走不动道。

叶稚琳用胳膊肘碰了下程时桉，咬着牙低声道：“时桉，这个场面好尴尬啊。”

程时桉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宋淮瑾。

“对不起啊学妹，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沉默良久，宋淮瑾终于开了口。

听到这番话的小学妹眼里期待的光淡了一瞬，随即又很快收拾好情绪把信藏回身后。

“啊…没关系的学长，是我打扰了。”

她体面地作了道别，宋淮瑾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随着他目光一转，对上了楼梯上正盯着他看的程时桉。

三人皆无话，一时间场面陷入了更尴尬的阶地。

程时桉和叶稚琳机械性地对视一眼，肚子咕咕的叫声唤醒她们饥饿的灵魂。

她愣了一下，拉着叶稚琳的手就要跑。

“啊…那个什么，差点忘了是要去食堂吃饭的，快走快走，去晚了红烧肉就没了。”

宋淮瑾看着落荒而逃的程时桉不气反笑，他其实早就看到站在楼梯上看热闹的两人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戳穿她们而已，也不知她们在怕什么。

到食堂窗口打完菜，他面无表情地走到程时桉的座位旁边坐下。程时桉扒饭的手一停，侧着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在自己旁边正襟危坐的宋淮瑾。

叶稚琳看到这一幕，默默拿起自己的餐盘就要开溜。

“你去哪儿？”

程时桉冲叶稚琳使眼色，让她别留下自己一人面对。

“啊哈哈哈…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我就先走了，你俩慢慢吃。”

叶稚琳摆头。

【大难临头各自飞，对不起了姐妹！】

说时迟那时快，宋淮瑾抬头叫住欲要逃跑的叶稚琳，一脸真诚地告诉她，“同学，你筷子忘了拿。”

叶稚琳尬笑，拿起筷子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此处，留下程时桉在一旁憋不住笑。

宋淮瑾站起身又落坐到程时桉对面，他双手环绕在胸前，眯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时桉。

感受到来自某人赤裸裸的目光，程时桉止住笑伸出手将自己的脸挡住试图逃避他炽热的目光。

宋淮瑾把她的手拉下来，故意凑近问她：“怕我？”

程时桉哈哈一笑看着他的脸说道：“没有啊，我怕你干什么。”

“那你跑什么？”宋淮瑾又笑着问。

程时桉不自然地将视线从宋淮瑾的脸上挪开，“没有啊，我什么时候跑了。”

食堂人来人往，大多都是三五人有说有笑结伴而行；宋淮瑾招来了太多目光，惹得程时桉极其不自在。

“你非要坐这里吗？”

听到程时桉这样一问，宋淮瑾明显愣了一下。

“怎么？我不可以坐在这里吗？”

程时桉瞟了眼路过他们的人群，手里的筷子不停地戳着铁盘里的白米饭，皱着眉头对他说道：“不是，你太高调了，吸引了太多人目光，我好不自在啊。”

宋淮瑾哑口无言，显然被程时桉的话伤到。

他赌气般没有看她，默不作声端起盘子就走；身后程时桉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也没有理会。

【生气了？】

程时桉心里愧疚得不行，看着宋淮瑾倔犟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上完晚自习，她照旧在教室里多学了一会儿才收拾东西关灯离开。

刚出教室她就听到楼上音乐教室传来的阵阵钢琴声，虽然她不会弹钢琴，但悠扬婉转的旋律还是能听得出来到底属于哪首歌。

弹的是周杰伦的《晴天》

她迈腿上楼，躲在音乐教室后门偷看正在弹钢琴的宋淮瑾。

虽只是背面，她却也看得痴了。

教室前面的大玻璃镜映射出趴在后门口偷看的程时桉。

宋淮瑾抬眼瞟到，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

一曲终，宋淮瑾故作镇定地看向镜中的程时桉，清了下嗓子发出“嗯！”的声音。

程时桉晃过神来，看向镜中只漏出一颗头的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来自己早就被发现了。

“你弹得真好听。”程时桉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走到他旁边对他竖起大拇指。

宋淮瑾绷着一张脸故意不开口，程时桉以为他还在生今天中午吃饭时的气，于是一屁股凑在他旁边扯住他的袖子撒娇道：“哎呀，你别生气了嘛，中午我真不是故意的。”

两人凑得很近，程时桉的脸在宋淮瑾面前无限放大，她的呼吸似乎快要打在宋淮瑾的脸上。

见宋淮瑾不说话，程时桉扯住他衣袖的手晃了晃，语气也变得更加柔软可怜。

“好不好嘛，宋大帅哥别生我的气咯？”

【天杀的，她好像不知道自己有多吸引人。】

宋淮瑾咳了一声，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哼，原谅你了。”

“那……能不能再弹一遍刚刚那首歌，我还想听。”

程时桉眉眼带笑。

“好，你想听什么都可以。”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按在黑白琴键上，随着手指的跳跃，钢琴再次发出轻缓婉转的旋律，程时桉忍不住跟着旋律哼歌。

女孩的侧颜明媚纯净，眉眼如画，嘴角微翘；她好像听得很入迷，连宋淮瑾注视着她的目光也没有在意。

随着音乐声落下，程时桉热烈地鼓掌连连夸宋淮瑾弹得真棒。

宋淮瑾心里暗爽，表面却装得镇定自若。看着给自己鼓掌的女孩，他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又顺手拿起她刚刚放在地上的书包。

“走了，回家了。”

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