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不稳,赵明曦一下子断了维持异能能力,急速喘息着试图缓解紧绷的心跳。
他摸到自己左臂上隐约成型的鸢尾花苞,恐惧感更甚。
“怎么样,明曦哥?”杨涵用气声问:“看到什么了?”
“楼梯的尽头是一间教室,里面挂满了学生尸体。”赵明曦苦笑,“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我只看到了他们开花的后脑勺,咱们从正面进去,可能稍微有点恐怖。”
杨涵和殷尹听完,好一会都没人说话。
黑色的安静在三人间沉淀了许久,终于响起浅淡的女声:“走吧,一会后面的晦物又要来了。”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不断激起虚幻的回音,进步的标语接连被他们踩在脚下,将衣物摩擦的声音凸现得格外明显。
无人注意的角落,殷尹抖了抖袖子,单手拿簪子挽起散下的长发,并为自己带上了玳瑁制的辅助甲。
旋转的灰尘从每个人的鼻息下擦过,呛得人直想流泪。
好在,跋涉了这么久,三人终于站在了走廊尽头的教室门前。赵明曦再看过去,果然,灯光又不见了,教室中到处弥漫着陈旧腐朽的腐烂味道。现在的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摸出带倒刺的木制门框。
杨涵又一次摸出了手机,习惯性地想打开照明,被殷尹拿筝尾轻敲了一下手背。
“别忘了纸条的提示,谨慎起见,不能开灯。”
手机被放回衣兜,杨涵的手指骨节攥得发白,想到赵明曦所描述的场景,他的脸色愈发不好看。
“我们要摸进去吗?如果摸到那些被污染的尸体怎么办?”
“……”
“事已至此,咱们找不到十全十美的方法,就先试试吧。”赵明曦叹道。
现在教室内没有光线,他的异能发挥不了多大作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视力被剥夺,杨涵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但他还是第一个走上前来,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响,门开了。
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仔细闻去,像有无数虫子尸体堆积腐烂后混合着发酵变质的厨余垃圾堆积在他们面前,让人想起垃圾处理厂旁污黑混浊的暗色水流,人人避之不及。
好在杨涵曾直面过尸体,能闻得出这不是人体久置后的味道。
三人都被熏得眉头紧皱,却没一个人敢抱怨出声。
往前摸索着走了几步,一个坚硬的东西抵住了杨涵的手臂,他小幅度地僵了一下,指尖试探着摸上前去,果然摸到了木质的课桌表面上零零散散的划痕。
按赵明曦所说,课桌上面就是……
不知是不是心里因素,想到那个场景的一刹,难忍的臭味顷刻间直冲他的鼻腔,呛得他泪水夺眶而出,喉咙间也溢出了几声轻咳。
下一秒,他就被一只小手迅速捂住了嘴——他的傀儡“薇薇安”感知到了危险,想要阻止他发声。
杨涵努力平复着自己狂乱的心跳,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他这一停,后面的人立刻跟了上来,拽动了他的衣角。玳瑁指甲划过他的手背,留下了殷尹的话:“摸课桌里面。”
杨涵:“……”
直接拿手触碰可能挂着一具尸体的课桌已经够恐怖了,现在还要让人往黑咕隆咚不知道有什么的课桌里面摸,摸到老鼠虫子什么都是轻的,万一摸到人头和肢体,他可能真的会被吓得叫出声来。
他本以为自己跟着父母的下属进过几次特殊区域后,其他能力不说,至少胆量早已领先同龄人许多,不想,还是轻易输给了黑暗与未知。
可殷尹的思路没错,如果不去主动寻找线索,他们这一趟相当于白来。
他憋着声音深呼吸了几次,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伸出了手。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抽屉是空的,没有想象中的残肢断臂,也没有记录线索的日记本或纸条,只有平滑的课桌内壁。
摸索了一阵,连一道能记录信息的划痕都没找到。
他有些失望地收回手,随及想到了一个更恐怖的事实——课桌里没有线索,那线索只可能在……尸体上。
杨涵对自己做了好一会心理建设,最终还是克服了臭味,抬起了自己的手指,朝课桌上方探去。
从桌面开始,一点一点上移,不出意外的话,他最先碰到的应该是鞋底。
少年眉头蹙在一起,精神紧绷,仔细感受着指尖空气的流动。
然而正当他感受到指尖即将触及物体的第六感时,一股大力从腰侧传来!
有人狠狠扑上前,连带着抱琴的殷尹一起撞开了好几张桌子,筝弦和桌角尖锐的碰撞声混合着皮肤擦地的钝痛接连响起。三人几乎是翻滚着从教室中央砸到了墙脚,爆发出了巨大的动静,直冲耳膜。
杨涵的脑袋磕在殷尹的古筝上,眼前一阵阵发晕,刚想开口,就看到了一道圆形的光束正好打在了教室的正中央。
圆环很大,他们仨所在的角落只是堪堪避过了光线,推他们的赵明曦却还有一直胳膊没来得及收回来,正巧暴露在了灯光下。
“呃!”
压抑的痛喊响起,只是被照到的一瞬间,赵明曦手臂上霎时间植物茎干疯长,一簇簇灿烂的浅紫色鸢尾争先恐后得自皮肉中抽长盛开,死死包裹住了他的整根手臂,只留下根须处冒血的洞。
不难想象,如果刚才整个人暴露在光下,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杨涵粗喘着站起身,抓着赵明曦的手腕,把他拖回了阴影处,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始终在心头萦绕不去。
“明曦哥!你还好吗?”
赵明曦疼得说不出话,额头上冷汗直冒,停顿片刻后,他似有所感,抬头向黑板侧看去。
教室里,三十多双脚在桌子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尸体上疯长的花卉原本应美丽地盛开,却因水分子蒸发干涸而群魔乱舞,衬得他们枯萎的花朵头颅更加妖邪诡异。
在绳子上吊着的,向日葵、桃花、玉兰花、紫荆、蔷薇……花朵已经褪色,有不少都难以辨认,只剩下如出一辙的枯黄色,蔫头耷脑地卡在绳子上。
赵明曦忍着剧痛,刚想开口说自己没事,话语却很快卡在了喉咙里。
有人!
身前的灯光圈闪烁了一下,仅这一刹的视线失焦,教室门口处便多了个女人的倩影。
她穿着一身古时常见的女子服装,嫩绿色罗裙垂至脚踝,只露出两只精巧而艳丽的红色绣花鞋,又粗又黑的麻花辫垂至胸前,尾端打着鲜红的蝴蝶结,和她怀里泛黄的报纸形成强烈的对比。很难想象,这样极具反差感的配色能在一个人身上相得益彰,显得她青春靓丽又死气沉沉。
她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脸,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教室里发生的一切。
这人不会……跟了他们一路吧……
这个想法一出来,缩在角落里的三人齐齐打了个哆嗦,瞬间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可那女人并未理会他们,而是缓步走到了讲台前,拿起了粗糙的白色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起了字。
惨白色的灯光闪过,明明是白色的粉笔,却在黑板上留下了血一样的鲜红字迹。
石灰和黑板的摩擦声刺激着人的耳膜,她身后粗黑的长辫子微微晃动,一笔一划,写出了一句血淋淋的话。
“人血作墨骨作柴,保我全家代代兴。”
这是……!
赵明曦脑子里灵光一闪,却没有抓住那点思绪。
笔画落下,女人写过的地方逐渐模糊起来,血色凝聚在一起缓缓流下,像是在哭泣。
每画过一笔,她的身高就矮一分,从脚底处不断溶解化在地上,淅淅沥沥,一直蜿蜒到讲台之下。待她写完全部,只有头部能堪堪超过讲桌,让三人看得清楚。
最后一个标点落下,她扭过了头。漆黑深沉的眼眶中没有任何内容物,流下了两行血泪。
视线交汇处,她红唇轻启,呓语似的说着什么。
“别去……”
白净的脸上突如其来被画上了无数血色丝线,然后整个身体就像支撑不住一样,血肉从丝线部分被整齐切开,块块分明,藕断丝连地散落了一地,化作血水铺满了整个讲台。
“别去……另一边……”
遭了!
随着她的消失,异变陡升!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殷尹,手上指甲迅速朝筝弦上一甩,打出音波直击讲台而去。然后立刻旋身拉起杨涵和赵明曦,几乎是擦着灯光的边缘忘教室的门口而去。
只差一步时,她的身形骤然停在了教室门前。
粗长的枯黄色枝条如蟒蛇甩尾,严丝合缝地堵住了门口狭小的通道。在三人身侧,挂在天花板上的尸体一个个干瘪下去,化作无数粗壮的树枝,缠上他们的脚踝,控制住了三人的行动。
看着逐渐逼近的枝条,杨涵艰难地从密不透风的枝条间张开嘴巴,试图命令自己的傀儡来救他们。
“薇……唔!”
粗糙如树皮的枝条直挺挺捅入他的嗓子,逼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与此同时,更加坚固的藤蔓一瞬间缠遍了全身,控制住了他的动作。
泪眼朦胧中,他耳边同伴的惊呼声逐渐遥远,眼前似乎闪过了另一个人的回忆。
“杨涵!”
.
1926年自醒来后,她隔着镜子,遇到了第一个活人。
那个女孩扎着垂在胸前的黑色麻花辫,身着粗布麻衣,双眸雪亮如画,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欣欣向荣的活泼气。
她看到了镜子的人,有些惊讶,却没有恐惧的情绪。
她兴奋地问:“你是谁呀?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好古早,是哪家地主的千金吗?”
镜中看上去同样年轻的女孩摇了摇头,有些不适应她话中有些变化声调的字眼。
“我不记得了。我好像……一直在等什么。”
“等待?你是因为执念留在这里的晦物吗?”
镜中女孩听到“晦物”的字眼,下意识感到排斥,但她什么都想不起来,没法反驳。
“我不想当晦物。”她闷闷不乐道。
扎麻花辫的女孩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起来,看起来生动极了,她急忙安慰道:“晦物也没什么不好。晦物能和傀儡师一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而那些异能者军阀只会投向外神,联合侵略者一起搜刮民脂民膏。哼,晦物都比他们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话匣子一打开,她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一个倾诉的窗口,越说越生气。她说自己出身于一个封建地主家,不想受父兄那些前朝余孽的禁足,便在同学的帮助下跑了出来。她讲起军阀的恐怖统治,讲起侵略者的丑恶嘴脸,讲起国外传来的先进思想,讲起了她们一代人的雄心壮志……
最后,她向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明天我就要和同学们一起游行抗议了,希望……后天我们还能见面。”
可是,镜子的女孩等了很久,却没有再见到她第二面。
她垂下眼,耳后开出了一朵净如白纸小花。
1926年,扎双麻花辫的女生,死于暴乱。
眼睛一闭一睁,镜中女孩见到了第二个活人——她剪了齐耳短发,看上去灰头土脸的,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坚定异常。
她捧着镜子,自言自语地感叹着:“外神的侵略更加过分了,所幸我们已经统一战线……咦?镜子里好像不是我?”
镜子里的女孩有些局促,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
所幸女人很好说话,很快帮她找到了解释:“你是被困在这里的亡魂吧,可怜的姑娘,你死在哪场战役里?别害怕,我是傀儡师,也是个教书育人的老师,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帮你。”
镜中女孩愣了愣,心中有希望一闪而过,但她嗫嚅了半天,最终只说:“能不能,帮我起个名字?”
短发女人打开窗户,正巧有嫩绿的柳枝从窗边滑入,随着她的发丝一起,飘扬着扫到镜前。
“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三月的枝条最适合你们这样年轻的小姑娘,给你取名‘枝颜’如何?”
镜中女孩自然是欣然答应。
自此之后,她们逐渐熟络起来,枝颜什么都不记得,常常是女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从短发女人口中,她知道了现今国家的近况——山河破碎,风雨飘摇,革命者试遍救国法,然而面对坚不可摧的外神势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