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本身的气息后,便连六眼也能瞒过。
他们能迷惑六眼,却迷惑不了五条悟。傀儡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千里又在哪里遭受着怎样的对待呢?
余光里,是她苍白瘦削的侧脸。
注意到他的视线,樱井千里仰面看向他,眼眸微弯,灿如冬夜星辰。
五条悟定定地注视着她的双眼,低语道:“千里,等一下我假装同意,然后我们一起走过去,这老橘子会与我们立下束缚,此时傀儡应该在他身旁的侍从手上,趁其不备你我立刻用术式把傀儡抢过来……”
“好。”樱井千里笑着轻声道。
不多时,两人一起走过去。
元老哼笑一声,对樱井千里说:“只需要你一个人过来!”
“悟,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她转头看向他,示意他先留下。
“不行!我还是——”
“你还不知道吧?这小子今天为了让你活下来,已经立下束缚不能做出危害咒术界的行为,而我作为咒术界高层他自然也不能伤害我。别想和他暗地里耍什么花样。”
樱井千里暼了他一眼,对五条悟摇摇头,用口型说:“放心吧。”
她面色如常地走到元老面前三步远。
侍从从袖口拿出一份契约,与当年樱井千里父母所使用制式的相差无几,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她伸出手正要接过契约,掌心一转,溢出的红色咒力直捣旁边人偶的核心。
“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樱井千里嘴角溢出血丝,眼睛却瞪着元老,犹如一片结霜的血湖。
不过,真正的原因是……她现在和人偶一同死去,无论是八岐大蛇的危机还是同伴们的危机都会迎刃而解,自己死后五条家也一定会保下悟的。
她紧紧咬住牙防止自己因疼痛而喊出声,指甲几乎将手心掐出血。
在咒力将人偶核心虚化的同时,她的心脏也像被放在石磨上、一点点地捻成粉末。
从来都是用术式来攻击敌人,没想到用在自己身上,居然会这么痛。
“你!”元老怒目圆睁。
人偶核心被毁,原本是皮肤的地方变成深棕色,树木的纹理渐渐显露出来。
“快!抓住他们!”一声令下,术师们迅速将两人包围,各式各样的术式蓄势待发。
然而,比他们更快的是“苍”,强大的斥力把他们掀飞到数十米之外。
“我就知道你会乱来!”五条悟闪到她身边,一把扶住她,焦急道:“走!我们现在回高专找硝子……”
樱井千里对他笑着摇摇头,一张口却有更多的血涌出来:“我从知道了……那件事开始……就没有想过活着回去啊。”
五条悟呼吸一滞,眼睛猛地瞪大,苍蓝色的瞳孔微微颤抖。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毫不在乎性命的从容笑颜,他感觉胸膛像填满了干草般沉闷。
“为什么……”他的眼中出现了片刻的呆愣与迷茫:“你不相信我能救你吗?”
樱井千里一怔,垂下眼眸:“不,我不相信我自己……”
“……是不是真的值得你救。”
叔父和禅院廉已经死去,她一直追逐的复仇抵达了尽头,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一切她或许能够开始新的生活。可就在刚才,她发现了一个自己不得不、也必须消失的理由。
——唯有自己死去,才能保留无数人的生命。只这一点,就击垮了她所有好不容易拾起的、活着的意义。
这一生,从失去本心的提线木偶,到为复仇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现在,终于到了被火焰烧成灰烬的时候。
如今她恍然明白,这样的身份注定了她和五条悟之间,就像两条线一样短暂地相交,而后必须背身而行。
咒术师与诅咒。
六眼与灾厄。
……这些荒唐到可笑的事,居然是自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的。
樱井千里轻扯嘴角,掀开已经纯然变红的竖瞳静静凝望着他:“你难道——要为了我这样的怪物叛逃吗?”
无力感凝为一个巨大的秤砣,将五条悟的心坠入深不见底的沼泽。而胸腔内如野火蔓延的愤怒,则灼烧着泥浆不断翻腾,将最深处那些隐秘的、从未察觉的情绪与想法涌到表面。
他近乎执拗地拉起她的手,急切地皱起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我根本不在乎你会不会成为八岐大蛇的容器!我只在乎你能不能活下来!”
天空蔚蓝,二人站立在森林包围成的空旷草地上,远方吹来的风掠过深绿色的森林,带起一片娑娑声。
也将遮住她眼眸的刘海向两侧拂开,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怔愣的红眸。
她的身体僵在原地,低喃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为什么要在这种情况下挽留我?
“因为你是樱井千里,”他的声音比蝶翼扇合还轻盈,却好像比千万片羽毛落下更沉重:“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沉默了片刻,随后坚定地看向她:“你从来不是什么没有意义的空壳,即使你一直把这样的‘意义’当作驱使自己复仇的工具,但我知道你在紫姬的幻境里,以及跟天内说过的话都不是假的。”
“你拥有想要践行的理念……”
冲绳的蓝天下,站立在沙滩上的樱井千里用咒力演示术式,双眸怜爱地看着天内理子。
“‘咒术是为了守护重要的人而存在的’,对吗?”
“有着作为人的感情……”
盘星教的大门外,她毅然决然地背身随着前来逮捕她的人离去。
“我、硝子、杰都是你的朋友。”
“那些你否定自己生命的理由,我都想要肯定。”
那双眼睛就像映照蓝天的玻璃,在这一刻闪烁着璀璨的光华。
“如果你现在无法找到意义的话……”他深吸了口气,说:“看着我吧,我会带给你意义。”
风声连绵不绝,像在天之尽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无穷无尽的风倾泻而出,穿过树海林梢,高崖与谷底,轰然涌动亿万片树叶震颤奏鸣,如有无数飞鸟齐齐振翅。
她喉间酸涩,久久未能出声。
秀丽的双眉不由自主地颤动,紧皱又松开。眼眸中有细碎的水光晃动,如灯映湖面,波光粼粼。
“哈……”她缓缓舒出屏住的气息,眼皮眨了两下,那一点水光就沾到了羽睫边缘,凝成一滴圆亮的小珠。
她的双眉仍像柳叶般朝两边往下撇,紧抿的嘴唇却挣开了悲伤,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此时此刻,明明胸膛内一片空荡,她却好像听到有什么自无声之处而来,“咚咚”地跳动着,一声比一声强劲,仿若空谷擂鼓,震颤的回音扩散到身躯的每一寸。
樱井千里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凝望着他,近乎叹息般地说:“我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五条悟蓝色的眼睛一眨,目光染上了些许疑惑。
“强硬又不容拒绝地拉住我的手,一意孤行地要和我一起叛逃……”笑意慢慢融化了她的眼眸,脸颊两侧的泪吹干成一道浅淡的印痕:“……狂妄又傲慢地说会带给我意义。”
“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
她的话语那么像调侃,一字一句念起来却像云絮般缱绻,轻飘飘地笼过来,用柔软的棉絮拂过着他的心脏。
“但也许……”
“我诞生至今的十七年时间,注定是为了遇见你这样奇怪的人吧。”
她微微歪头,弯眸一笑。
那抬眸望来的目光,是融化在冬日阳光下的细雪,又仿佛是舀起糖浆时落下的、无数条粘连的糖丝。
心不受控制地跳得越来越快,他的大脑仿佛摄入了过量酒精一样迷糊,连术式也像漏了电的机器一样运转得磕磕绊绊。
“——”
倏地,樱井千里呼吸一滞,脑仁针扎般疼痛。
手臂上的鳞片硬生生地从肉里扎出来,向四周蔓延。一股寒冷、充满恶意的力量钻入血管,不断地侵蚀她的力量。
她像一下子陷入了海水里,外界的声音被重重隔离,眼睛也看不见外面的景象,一片漆黑。
渐渐的,这片黑暗中亮起了光,一半是耀眼的红色一半是深紫色,光芒之下,是人体脏器的轮廓。
樱井千里猛然醒悟,她看到的是自己的身体内部!那片不详的深紫色像蛇一样往外游走,奋力攻击另一片红色。她失去了心脏,本来徘徊在胸膛内的红色部分像无能为力一样往后退却,深紫色的蛇趁机深入侵占那片空间,同时勾勒出心脏的形状,将自己缺失的器官补起来。
不行!绝对不能让“它”再往上了!
樱井千里用意念驱使自己的咒力汇往胸腔,红色的咒力似乎知道主人要让自己做什么而犹豫不前。
她立刻加大了咒力输出,把咒力逼入心脏,将刚刚被深紫色咒力修复的心脏再次破坏掉。
五条悟站在樱井千里身旁,看到不详的咒力从她的周身溢出。
“……千里!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抓住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只见圆形的瞳孔向中间收缩,两端拉长成针状。
她蓦地吐出一口血,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袖,隔着布料直掐得手心青紫。
五条悟硬把她的手指掰开,伸过自己的胳膊让她攥着,另一支空余的手则为她擦去脸上的血迹。
“这种情况——”他心里乱糟糟地想:“回家……对,去翻古籍也许有办法……但是千里她能等到那个时候吗……不管了,先试试!”
他抱着她升到空中,看好方向往族地飞去。
霎那间,一支箭“簌”地擦着樱井千里的衣角飞过。
五条悟回眸睨向箭的来处,神情冰冷而危险。
只见一个身着庄重唐装与切袴的女人放下弓,歉意地朝他微笑:“请等一下。”
“我有办法救她……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