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的反而走到我们前头了,现在就剩下我们这些老——萍儿呢?大少爷呢?萍儿!萍儿!来人呀!来人!你们跟我找呀,我的大儿子呢?”
“砰——”
枪弹发出巨响,红光疯狂闪烁,舞台的另一侧,一名青年猝然倒地。
大幕落下,灯光暗去,台下掌声雷动。
待帷幕再次拉开的时候,华清北隐在一众主演当中,向观众鞠躬致谢。
他捧着鲜花,僵硬地笑,道谢,交谈,合影,然后穿过喧闹的人群,拖着步子走向后台。
四年,四十八个月,一千四百六十一天,全都付诸在这一场风雨如晦的闹剧里。如今曲终人散,帷幕已落,是否已经到了梦醒时分?
华清北想不出答案。
“小华!你今天发挥得真好!”华清北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道残影便扑了过来,接着便落入一个差点令他窒息的拥抱,“不愧是我亲自挑选的男主角,呜呜……”
“陆老师,我觉得我还有进步的空间,”尽管已经很熟悉这位班主任的秉性,华清北还是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举动,只不露痕迹地将陆亭从自己身上挪开,“其他人也都很好。”
“那当然,你们可是我陆亭带过最好的一届!”
“是吗?”忽听身后一道男声似笑非笑道,“我和陆老师认识这么久了,怎么不知道陆老师之前还带过别的学生?”
华清北转头看去,只见一位清丽俊昳的男子正站在身后,揣着一大束玫瑰冲二人斯斯文文地笑。那人约莫三十上下年纪,桃花眼,薄唇,冷白皮,身形修长却消瘦,鼻梁上装模作样地夹着副无框眼镜,衣冠楚楚,活像只斯文败类。
不知是不是错觉,华清北只觉得这人眼波总似有似无地扫过自己,他向来不喜被人用这般肉麻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哎?雁南,你这大忙人还记得我啊,我们好久都没见了,我好想你啊嘤嘤嘤,”陆亭的爪子刚从华清北肩上挪开,又伸向了苏雁南。
然后,啪地一声被苏雁南打掉,“再忙也得来祝贺我们陆老师带的第一届学生毕业不是?”说着便将捧花塞了过去,“都为人师表好几年了,还整天嘤嘤嘤呜呜呜要抱抱,人家小朋友都被你吓到了,是吧,小朋友?”
华清北被他那双眼看得心里发虚,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苏雁南口中的小朋友是指自己,“我……”
而苏雁南只为找个机会揶揄陆亭一顿,并不是真的要征求他的意见。待华清北终于思考出一份还算满意的回答,苏雁南早已推着陆亭走远了。
华清北叹了口气,随便找个空座坐下来,吨吨吨灌了好几大口矿泉水,才压下那股莫名口干舌燥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那个怪人是谁,但毕竟是老师的朋友。刚刚就应该做个自我介绍的,可怎么偏偏就没想起来呢?
这个世界的资源似乎总是更倾向妙语连珠,口若悬河的人,再不济,也得像陆亭那样自来熟,见人一面就能嘻嘻哈哈称兄道弟。而自己,大脑总在关键时刻宕机不说,还生理性厌恶一切的亲密接触,即使是礼节性的拥抱、握手,身体都会本能地抗拒。
前者通常会被誉为高情商,是成功人士的必备品质,而后者,说好听点叫内向,说难听点叫多少有些不识抬举了。
陆亭也为这事找他聊过不知多少次,总絮絮叨叨地跟他说:“小华啊,老师知道,你是个比较内向的孩子,但干表演这行,光有演技和脸蛋还不够。这个圈子里资源太有限,你要想毕业之后有戏拍,就得多主动和圈里的人打交道,搞好关系,人家要拍剧的时候才会想到你哇。”
华清北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当时傻缺的回答:“陆老师,我不想被潜规则。”
陆亭当时就一蹦三尺高,嗓子都喊出了破音,“谁叫你赶着被潜啊?在你心里你老师我就是这样的人吗?你留个联系方式,逢年过节问声好很难吗?不跟你说了,气死我了。”
确实挺难,华清北仰头灌下最后一口水,有些气闷地捏扁了塑料瓶。
像陆亭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会懂开口和不熟识的人套近乎、要联系方式需要经历怎样的心理挣扎,也不会懂微信一条消息删删改改,反复斟酌,半个小时才能发出去的痛苦。
他们不懂,才会觉得这些事和吃饭睡觉一样容易。
但家里没背景、没资源,又生来自闭,社交恐惧到产生自我厌恶,这样的一个人,有资格在演艺圈待下去吗?
不过眼下并没有太多时间容他思考人生,华清北飞速地卸去脸上浓重的舞台妆,出门扫了辆共享单车——他还得给即将参加艺考的学生辅导功课。一小时五百元的酬劳,在许多人眼里已经是不菲的收入,但对于学艺术的华清北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勉强能付得起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还得再多挣点,再过几天,就要搬离学校了,到时候的食宿又会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北国的夜晚暑气并不逼人,蝉鸣伴着暖风扫过华清北的脸颊,竟凭空生出毛茸茸的触感。华清北舒服地眯了眯眼,每晚从学校骑行到学生家里的那段路,于他而言是一天当中最放松惬意的时光。
其实一辈子当个培训班老师也还不错,最起码能养活自己,华清北想,只不过有些可惜,如果这样的话,刚刚的那些鲜花和掌声,就是最后一次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了。
很快便骑到了校外第一个十字路口,好巧不巧,是个红灯。
华清北停下来,百无聊赖地看人群和车辆来来往往,偶然间瞥到身侧有辆崭新黑色商务车和自己肩并肩停着。他并不太了解豪车,但单从这车锃光瓦亮的抛光也不难猜到它价值不菲。
绿灯亮起,华清北不想惹上麻烦,加快速度想和这辆大车拉开距离。
可鬼使神差般地,他略了眼那车的后视镜,对上了双好像在哪见过的桃花眼。
四目相接的那一刹那,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听到一声巨响和刹车片与地面刺耳的摩擦声。
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撞上了对方的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