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时,两人都被淋了个透。妈妈披着厚重的毛呢外套来给二人开门。
“天呐,湿成什么样子,都说了让你带伞”,她先是对着七月唠叨了一番,又转过头来对着真希笑,“这是你的朋友吗?净火。”
七月点头,“禅院真希,在我们家暂时休息一下。”
真希轻轻鞠了一躬,“打扰了。”
“没事没事,我去给你们放水,先洗个澡吧”,妈妈将二人迎进来,转身去准备热水。
七月带着真希上楼,打开衣柜翻找一阵,将一套旧睡衣递给真希。真希看着睡衣上巨大的狗头,似笑非笑,“你的品味真是一如既往的…难评。”
一如既往?七月没说话,心里记下这个词。
楼下传来妈妈的声音,让两人快点下楼洗澡。一声接着一声,两人在催促中像两只绵羊一样被赶进了浴室。
真希一转头,就看见七月神态自然地开始脱衣服,瞬间脸颊爆红,“等等、等等等等!”
“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洗啊!”
“呃,因为没热水了?”七月被她的反应惊得一愣,“热水器的年纪比我还大,而且出去找你之前我已经洗过一次了。”
“真希没和别人一起泡过澡吗?”
真希紧闭着嘴,片言不发。
“我知道了”,七月笑了笑,“你先洗吧。”
她重新系上扣子,正要走,真希却突然出声。
“谁说我没和别人一起泡过澡的”,真希眼睛频繁眨动着,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然地抠着指甲,脸上却还十分逞强地摆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七月眨了眨眼。
于是,祓除咒灵数量加起来破百的两个女人,此刻正坐在浴缸里,面对着面,脚碰着脚。
气氛无比尴尬。
浴缸里的水很烫,事实上,有些太烫了。真希怀疑自己的脑子都被这水汽蒸熟了,要不然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来。
现在好了,喜提共浴体验卡一张,满意了吧!
她双眼放空,活人微死。
“真希既然说是来找我”,七月拨弄着水面上的小鸭子,“在你的那个世界,我们是朋友吗?”
真希抬眼看七月,七月只低头玩水,并不与她对视。
虽然在这种地方谈正事很奇怪,但是别管。这是个好兆头。
“是不是朋友看你的定义了,但我们确实是同学,”
“真的?是什么样的学校?”
“咒术高专。虽然一年级学生就五个,实践活动是祓除咒灵,老师还是个不着调的人,但其他的还行。”
七月想象了一下,想象不出来,笑着摇了摇头。
“你最开始不是很讨人喜欢”,真希笑了笑,看着水波在指缝间游走,“当然,也有我们——主要是我——的原因。”
“所以你们孤立了我?”
“不,你孤立了其他所有人。”
“听起来是我的作风,然后呢?”
“术式开发空间大,又努力锻炼体术,很快,你就越来越强。”
“所以,”七月撑着脸颊看她,“我们是怎么变成朋友的呢?”
“谁知道”,真希偏了偏头,“习惯成自然,或者你打服了所有人,你更喜欢哪种解释?”
七月认真地思考起来,看起来十分苦恼。
“开玩笑的,又不是真地让你二选一”,真希连忙打住。
七月嘿嘿一笑。
真希看着她傻乎乎的笑容,慢慢安静下来,“你呢?”
“在这个世界,你的生活怎么样?”
“……我吗,可能比不上你们那么有趣哦。就是很普通很普通的高中生活,既不参加社团,也没什么朋友,硬要说兴趣爱好的话,我会让妈妈猜我晚上做什么菜,猜对了我就得去给她当一天的跟班,猜错了她就得给我多一倍的零花钱。”
“你负责家里的烹饪吗?”“嗯,因为她很忙嘛,很多人找她写歌。”“……如果冒犯的话我先道歉,你的父亲呢?”“谁知道他,离婚那时我被判给妈妈之后就再没见过。”
真希深吸一口气,深感这次任务麻烦了。
按照乙骨的说法,窄门会勾出人们心底的悔意,塑造出一个能够改变过去的幻境,唯有勘破幻境、面对现实,才能从窄门中走出来。
七月已经乐在其中了。
水渐渐凉了,两人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双双上楼躺下。
“真神奇”,七月侧头看向真希,“第一次有朋友在我家里过夜。”
真希没说话。
“虽然是另一个世界的我的朋友。”
她说完就睡着了,独留真希一人睁眼到天明。
她已经知道一切的症结都在七月的父母身上了,但还是毫无头绪。
难道你知道勾股定理就能解出几何压轴题了吗?
熊猫说不定都比她更懂怎样才能让七月走出来。
第二天,七月做好了三人份的早餐,上学去了。真希厚着脸皮留了下来。她郑重地坐在妈妈对面。
“伯母,我能问你一些关于七月的事吗?”
“啊,可以哦,难得她会带朋友回家呢。但是我不太了解那孩子在学校里的事,没关系吧。”
七月在高中里是什么样子呢?其实也没什么,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孤独且普通,偶尔跟人发生一点小摩擦。
就像这天早晨一样,她弯腰往鞋柜里放鞋,两三个女生挽着手走过撞到了她。
她居高临下地瞥了女生们一眼。
这之后就是一连串的对不起,此起彼伏有如莺啼。人走远后又远远飘来两句“个子长那么大就不要堵着过道啊”“她以为她是玛利亚之墙的巨人吗”。
七月面无表情,她总觉得自己的头发还有点湿气,难道是昨天晚上没吹干吗?
她拎着书包来到教室里最后一排,推开窗让阳光照进来,然后坐下。
窗帘呼啦啦的被风吹起,阳光暖洋洋的,七月将脑袋搁在桌面上,让太阳晒去昨夜淋雨后残留在体内的寒意。
“作业,只差你那一份了”,班长抱着一沓练习册走到她桌边。
七月抬了抬眼皮,“没写。”
“没写也要交!”
七月从桌肚子里掏出练习册递给班长,余光瞥到班长肩膀上趴着一个蝇头,顺手就把它拿下来捏碎。
班长被她奇怪的动作吓了一跳,“你干嘛?”
“没什么”,她趴回桌面。
班长狠狠皱眉,走了,边走边嘟囔“怪胎”。
七月掏了掏耳朵,班长是个好人,因为她只会叫自己怪胎。
至于其他人,反正他们也打不过自己,无所谓了。七月一头栽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然后被数学老师的大嗓门吵醒。
“有些同学(拍桌子)来到学校就是睡觉(敲黑板)学校是学习的地方(指指点点)如果自己放弃自己,老师再厉害也没用!”
啊,好像是在说我,七月迷迷糊糊地想。
“马上要考试了,知识点我们都讲完了,有哪些地方不懂的举手提问。”
七月能感觉到数学老师正在用一种极其强烈、极其冷酷的眼神盯着自己,她磨磨蹭蹭地举起了手。
“七月净火!”
磨磨蹭蹭地站起。
“……我们学到第几章了来着?”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哄堂大笑,数学老师的脸憋成猪肝紫色。
“你给我出去!”
她应景地扯着嘴角笑了笑。
真可惜,教室这边的阳光还蛮舒服的。
七月穿过各色眼光与高高低低的笑声,一人走到教室外站着。
罚站是件很无聊的事,不能晒太阳的罚站又多了几分湿冷。她站在檐下望着远处的蓝天白云飞鸟,有些羡慕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她没有秃顶的数学老师或者叽叽喳喳永远用奇怪眼神打量自己的同学,真希看上去很好相处,五条悟听说长得很帅,自己真不走运。
她正想着真希,真希就到了,以一种奇特的出场方式。
从天台缓缓吊下来。
七月倒吸一口冷气,“你在干什么?”
“逃课吗?”真希向她发出邀请,手里还紧紧抓着那根绳子。
七月甚至没能犹豫半秒,“逃!”
“抓紧”,真希丢来一截绳子。
七月又兴奋又紧张,她听到身后一连串的大呼小叫。
“老师!七月净火飞走了”“飞走了,说什么胡话”“真的,老师你快回头看!”
像做梦一样。
天台上摆满了真希买来的点心和饮料,真希摸了摸瓶壁,发现还是冰的,十分自得。
“你怎么来了?”七月开心地接过真希递来的巧克力华夫饼。
“我还能去哪?这个世界我只认识你一个人”,真希拧开汽水。
“也不一定吧,总有些人在两个世界同时存在。”
“他们都是假的。”
“只有你是真实的。”
七月心头一动,拿着饼干的手慢慢放下,耳根泛起红色。
真希凑到七月身边坐下,边叹气边痛饮冰汽水。
“不开心吗?”
“这种情况谁能开心得起来,再不出去的话,我在那个世界的身体估计就要没气了。”
“听上去很严重。”
“不止听上去,实际也很严重。”
“那你找到了那个出口吗?”
“没有。”
“我看到你是从月亮上掉下来的,说不定出口在月亮上。”
“你是说我为了找出口得先把自己培训成一个宇航员?”
“……好像不太行,”
真希转头,直视着七月的眼睛,二人离得极近,热气扑鼻,“你愿意帮我吗?”
七月呼吸停滞了一瞬,“你说。”
“发自内心地放弃这个世界,和我回去。真实的世界里有你的同学、你的朋友、救你一命的老师、还有一群不会拿你当异类看待的咒术师同类。”
你将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