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思事后冷静下来,反复去想江丞的话,都觉得在他的话中,那个维克多像是自己的真实写照一般。
而江丞打开电脑,想把这件事记录下来,发到论坛上让网友评判,只是手指刚放在键盘上,便迟疑了。
他忽然不想把这些事告诉别人了。
迟思的话给他的冲击很大,他很容易区分出真话和谎话,一个人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而迟思是他见过最真诚的人了。
躺在床上,江丞一遍遍地回忆他做过的事,人不是草木,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的。
kig也有发邮件问他近况,江丞回复说:“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我猜的那样,但是我没有决定好怎么做。中国和瑞士很不一样的一点是,在这里考试非常重要,影响整个未来,有很多职业划分,每个职业的收入是不同的,也分高低贵贱。他的成绩相当于门门a,如果因为我在最重要的考试上搞砸了,我不会原谅自己。”
kig认为江丞的年纪也不小了,不应该事事都逃避,但自己远在天边,不能给出最实用的建议,只能在邮件里用文字劝解说:“你也可以选择等考试过后做一个抉择,江丞,逃避不可耻,但不是每件事都适用。”
江丞说知道,可是他能怎么办。愁来愁去,仍然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如常,在江清顺眼中,也还是关系很好的模样,迟思去叫江丞起床,两个人一起打游戏看电视,非常正常。
这天,江清顺忽然在饭桌上提起一个话题:“小丞,你记不记得你有个表叔?”
“什么表叔?”江丞最受不了的一点就是江清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你家那么多人,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哎呀,就是来过咱们家的,两年前呢,你表叔和你舅奶奶一起来的,还给咱们家提了一麻袋红薯,给你塞了个红包呢?”
江丞倒是想起来了,但嘴上还是说:“我记不清了。”他记得这家人是非常的穷,来的时候舅奶奶笑容热情又有些胆怯,旁边一个男孩子黑黑的瘦瘦的,又有些高,穿得破破烂烂,不敢进他们家门,给江丞塞了几百块,他没有要,舅奶奶就生气,说让他一定要收着。
江清顺让他陪那个表叔玩,江丞就打开电视跟他一起看。后面舅奶奶睡了一晚上走了,第二天早上,江丞看见他爸给了那个表叔一沓人民币,起码有好几万了。
当时他也问过江清顺,为什么要给钱。
江清顺蹲下来对他说:“帮过你爸爸的人不多,你舅奶奶舅爷爷一家,以前在我困难的时候,二话不说给我借了钱。”其实是远方亲戚,只不过叫得亲近,而且住得也不远,算是看着江清顺长大的,“你觉得,现在他们有困难,我能袖手旁观吗?”
江丞只能说:“不能。”
他不是抠江清顺那点钱,他是不喜欢江清顺对别人太好了。
只是别人可怜,他也没办法,反而看着觉得心酸。
当时舅奶奶带着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表叔走了,后来再也没有来过,还以为他们家的困难已经解决了,没想到现在江清顺又提了起来。
他知道江清顺一提起这些亲戚,就有这样那样的困难要说,江丞已经不厌其烦了。
果不其然,江清顺叹了口气:“你舅奶奶生病了,是胰腺癌,送到南京市人民医院来治疗了。”
听到癌症,江丞马上想起妈妈的病。
“没什么人去看她,她这个病,治疗也是活受罪,拖不了多久了。”江清顺说,“你们今天考试是不是?下午考完晚上就没事了,我给马老师打个电话,下午你打车过来,看望一下她,她还记得你呢!”
江丞点头,说好。
江清顺摸摸他的头:“嗯嗯。”
他的车昨天刚刚送去保养,过几天才能回来,所以这天早上,江丞和迟思是坐公交车去的。
两人运气好,刚上车就有了个空位坐下,只不过到了下一站,有个老人上车,迟思主动站起来让了,他站在了江丞面前。
江丞给他讲几年前那个舅奶奶过来的事:“我爸有些亲戚经常喜欢登门造访,不过大多时候,都不会让他们住我们家里,而是在外面给他们订酒店,宁愿花钱也不往家里带。他往家里带呢,说明这家对他有恩,是好人。”
“他太心软了,就喜欢帮助人,当然我不是说这样不好,做好事当然好,能保佑长命百岁,不过我觉得,他早晚会栽在这上面的。”
江丞不休地说着:“迟思,你下午跟我一块儿,考完试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做了,你成绩好,一请假准管用,我不想一个人打车去医院”
他是有点怕应付不熟悉的人的,有个人陪着会好很多。
迟思应了一声,看他难过的样子,猜测他是不是想起妈妈了,都是一样的病。
迟思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安慰他,只能掏出书包里的磁带机,然后插上耳机,递给他一个:“听歌吗?”
“磁带?”江丞是坐着的,得仰着头看几乎被车顶压着头的迟思,觉得有些好笑,“听什么,听英语吗?”
“不是,我买了歌曲磁带的。”
这年头谁还用磁带听歌?
迟思继续道:“是钢琴曲,你听。”
江丞接过耳机,是自己用淘汰的铁三角,他戴上,果然是钢琴曲:“嗯?你还会听理查德克莱德曼?”
迟思腼腆一笑:“卖磁带的地方只有这一个带子是钢琴曲,还有一个是凯丽金的萨克斯风。”
“审美有进步了。”江丞对这种不感冒,但小时候也学过他的,偶尔听一听也很好。
很快,公交车行至目的地,还要走一会儿才到学校。
考试的时间比平常上课晚一点,不过仍然有早读,得早点去布置考场,两人加快了步伐,迟思想起一件事来,就问他:“江丞,kig是不是要来中国找你?他什么时候来?”
这件事迟思已经想了好多天了,又在想这个kig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他不来了。”江丞随意地说,本来那天晚上说的事就是唬迟思的。
“啊?不来了?为什么?”
“你说的啊,他喜欢我,我不喜欢他,他来有什么用,干脆别来。”
迟思:“……”
“那你是拒绝了他?”迟思没由来地觉得很高兴。
“嗯,拒绝了,不过我们还是朋友,而且他也不是只喜欢我,他喜欢的人多着呢,也不会因此而觉得难受。”
迟思暗自地想,这个人可真是混蛋,要是真敢来中国,他得把kig揍回老家。
今天一天都是考试,考室是打乱排的,迟思在实验楼考试,江丞的考室就在楼上。而迟思刚好遇见了国际班的同学,是以前班上的体委潘旭。
潘旭就坐他旁边,考试的时候一直在踢迟思凳子,想抄他的答案。
迟思一直没有理他,考完第一堂语文,今天上午就算考完了,体委在考室门口拽住迟思,明明比迟思矮,非要踮起脚来用威胁的目光盯着他:“喂,我一直暗示你,你动都不动,不给我面子?好歹以前都是同学吧,这点面子都不给?”
迟思纹丝不动,面不改色地说不好意思,自己忙着做题,所以没时间理他。
“你当我瞎呢?你他妈早就写完了,以为我看不见?还挡试卷!挡你妈呢,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穷酸样,缺钱是不是?老子给你钱,下午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还来这套,你给我等着瞧!”潘旭摸了一张五十块出来,丢给迟思。
迟思微微皱着眉,躲开了,五十块掉在地上,他也不捡淡淡的:“我不缺钱,也不会给你抄。”
他本质是个脾气好的人,遇到过非常多的奚落,也并不为此生气,真的要生气,肯定是遇见了触犯到他逆鳞的事了。而潘旭显然是个素质不行的人,对于没素质的人,他向来都不会理会,有时间去理这种人,不如多背几个单词。
“给你脸不要脸是不是?还装逼,你有钱吗?五十块都看不上?我呸!”他一口唾沫喷到迟思校服上,“穷酸鬼,整天穿假货,还跟爸爸说不缺钱……”
江丞刚睡醒,交了卷从楼上下来,结果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一下暴怒,大步冲过去:“你他妈骂谁呢?”他语气不客气,动作更不客气,迟思从没见过他动手打人,却见到他眼神都变了,一把拽过潘旭的脖子,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拖到了人已经空掉了的考室里,按在地上就是一拳:“谁穿假货?谁穷酸鬼?你再骂一句试试?”
潘旭目瞪口呆,江丞身材高挑,虽然潘旭是体委,但是面对迟思江丞任何一个他都不好有好果子吃,更何况是愤怒的江丞,潘旭被他揍的还没回过神来,满头金星地大声道:“我骂他,你他妈打我干什么?”
“打的就是你!Cnm,你敢再说一句?”江丞觉得吐口水太恶心了,他干不出来这种事,就又给他他一拳,把他鼻血打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迟思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心里吃惊又意外,但是也很害怕江丞因此惹上麻烦,所以马上拉他起来:“小丞,快起来,先别打了”
“迟思!”他大喊了声,“把你校服脱了,给他用口水擦脸。”
迟思就把包里的东西全拿了出来,校服脱了,丢在潘旭身上,看见江丞手上有血,立刻拿出湿巾:“不打了,小丞,快擦下手,手疼不疼?”
“那是他的鼻血。”江丞站起来一边擦手,一边不解气,又踢了他一脚。
潘旭躺在地上,只是这两拳,已经让他没有了嚣张的气焰,,但内心觉得极其受辱,恶狠狠地盯着两人。
江丞丢下狠话:“你tm给我记住了,你敢找他麻烦,我就找你麻烦!”
迟思正要拉江丞走,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往他腿间踢了一脚。
潘旭痛苦地打滚:“啊啊!”
江丞:“……”
迟思说:“我怕他报复你,现在我补一脚,他会更恨我,就找我麻烦。你跟他一个班,要是他找你,你给马老师说,或者下楼来找我。”迟思想的是,如果自己也动手了,到时候潘旭告状要追究,自己就揽下所有责任。
“我怕他?”江丞把湿纸巾丢掉,语气是十足的看不起,“我马上找几个人去吓他!看他还敢不敢找你麻烦,垃圾一个。”两人都转身离去,留下众人看着背影。
真帅啊!
迟思感动他为自己出头,但又很担心,思考有没有办法可以解决,但人已经揍了,梁子算是结下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对方害怕,知难而退。
告老师是一种方式,但可能会激发潘旭这种人的复仇心,没准会在校外搞埋伏。
迟思饭卡里没钱了,吃完饭充钱,还没排队挤进去,立刻有个小弟来喊他:“迟哥,您充卡来了?来来来我帮你。”
迟思说谢谢:“我自己排吧。”
潘旭这种人欺软怕硬,迟思想,没准可以找人帮忙解决这个事。
下午,迟思找到监考,先换了一个座位考试,免得潘旭在后面影响他。
一考完,迟思就回班级找到鸿星尔克,请他给自己开张假条,理由是家里有人生重病,得去医院看。
鸿星尔克给他开了,嘴上说:“晚上尽量回来自习,复习明天要考试的科目。”
迟思点头说知道了。
鸿星尔克又问他:“你校服呢?”
迟思说弄脏了,明天会穿的。
他上楼去找江丞,两人出了校门,打车去市人民医院。
江丞给江清顺打电话:“哪栋楼?几楼几号床?”
“在icu,八楼,爸爸就在楼上,快上来。”
江丞应了一声,转头看见迟思在买果篮。
两人提着果篮进了电梯。
医院是江丞最不喜欢的地方,他排斥这里的气味,电梯里有好几个病人,他对这种味道要更敏感,屏住呼吸,忍着不用鼻子吸气。
结果电梯里人太多了,每一层都要停一下,他憋难受,只好在衣领子里呼气。
迟思低头看着他的举措,忍不住笑了,低声说:“马上就到。”
出电梯,江丞马上吐槽:“等下就走楼梯。”
他不知道往哪边走,问了一个护士后,看见江清顺就在门口,冲自己招手:“儿子,这边!”
江丞抬头,看见江清顺旁边站着一个男生,高高瘦瘦,穿一件灰扑扑的印字母卫衣,牛仔裤,地摊盗版匡威鞋。
他已经认不出来了,不过他想,这个应该是那个表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