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沈桹足足和他对视了有五秒有余，随后率先挪开视线，不着痕迹地又将车内扫视了一遍，直起身来笑眯眯回道：“既然叶总都盛情邀请了，那我有空一定，到时能给个友情价吧？”
叶南烜几乎是下意识看了眼站在门边的许溪辰，紧接着答道：“当然。”
气氛眼看是越来越焦灼，许溪辰只得满头黑线在中间打圆场：“还有其他事没，上班要迟到了，再多停一会儿要被开罚单了。”
叶南烜随即发动了汽车。
沈桹将钥匙扔给许溪辰，临走前顺便提醒：“记得下次还我。”
“行。”
“还有别忘了你的预约。”
“我知道。”许溪辰摆摆手随口回道，然当一转过头，迎面就是叶南烜黑下去的脸。
“.......”
方才坐上车，许溪辰再次偷偷瞥了眼他的表情，看似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但许溪辰就是感觉车内气压有些低。
果然前方信号灯一转红，叶南烜便憋不住事地问道：“什么预约？”
许溪辰埋头扣上安全带后反应了几秒，颇有些无奈：“心理治疗，疗程中的一部分，得一直去着。”
不知是因为听了昨晚许溪辰说适当的心理疏导很有用，又或是知晓了两人的预约仅仅是一次例行治疗，叶南烜没再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只问他本人：“最近的作息一直不太稳定，不会又严重了吧？”
许溪辰：“没。”
严重倒是不至于，作息的调整多少会影响到身体，但只要一天内没有频繁犯困或猝倒，问题就不大。
“如果吃不消的话，等这个项目结束了，以后我尽量不给你派这种工期短时间紧的活儿。”叶南烜说道。
言下之意就是可以不用跟着他们赶大项目，做点简单的东西或者单纯得去找客户沟通制定项目目标，然后混混时间就行。
“别别，我可以的。”提议一出，许溪辰第一个不愿意了。
同样的工作内容，工期内别人可能一天要做六个半小时，而他只用六小时出头，剩余的时间都能拿来摸鱼，但要是一个项目拢共六个小时就能完成，虽说空闲时间更多了，但相应的项目提成和奖金会骤减。
因此在不加班的情况下，有能力的人自然更愿意被分配到更大、设计费更多的项目，许溪辰也不例外，与其一整天无所事事地拿固定工资，还不如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多做点。
暇时和白花花的银子两者间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你确定？”叶南烜似信非信地看他。
许溪辰信誓旦旦：“确定。”
谁知叶南烜紧接着道：“那你下个月跟我出趟差。”
许溪辰一愣：“去哪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叶南烜不明说，许溪辰也不好多问，但出差这种事从前于他来说就如家常便饭一样，作为一个大公司，承接的设计项目来自全国各地，设计师很多时候就需要跨省完成调研及与客户沟通等一系列事项，所以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只应了声便掏出手机低头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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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公司楼下，叶南烜特地将车开到了一个鲜有人走的入口，让许溪辰先下。
许溪辰扣上车门刚走两步又倒转回来，朝里面问：“我去买点早饭，你吃点什么？”
叶南烜：“不用买，我现在不去公司。”
“？不去公司去哪儿？”
“去参观一个设计展。”
“.......”默然了数秒，许溪辰突然往前一凑，扒着窗沿幽幽怨怨：“正是项目收尾阶段，总监你不管我们组了吗？”
叶南烜淡淡道：“成天在办公室里看一些毫无新意和水准的模版图，我感觉我的审美在一步步降低，去洗洗眼睛。”
“...”许溪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内涵谁，反正不是自己。
“反正徐主管在，工作有她在安排，其余的不用管。更何况...”叶南烜停顿了下才接着说，“比起坐办公室里无形给他们增添压力，他们应该更希望我不在吧。”
“没有的事...”职场老油条许溪辰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可说完他便卡住了，许久没有下文。大家都很喜欢你在这种话要是面对别的领导他可能能说得游刃有余，但面对叶南烜打死他也说不出口，于是那四个字倒更像是安慰话了。
正为难着要怎么缓解气氛，叶南烜看了眼手表道：“离正式上班时间还有一会儿，你可以吃了早饭再上去。”
“哦...”
车窗缓缓升起，许溪辰目送着汽车离去，怅然心想老板公然翘班不算翘，毕竟公司都是人家的。
一到办公室，许溪辰首先查看了自己的邮箱，没有新邮件，群里也没有工作上的重要通知，那就是一切照旧，许溪辰点开软件找到昨天还未完成的部分，很快便进入了工作状态。
下午，办公室门被人从外推开，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实习生周勉。
不等许溪辰让进，周勉便迫不及待走了进来，手里捏着的图纸往桌上一摊：“许顾问，能请你帮我看看这套图哪里不好吗？”
“什么图？”许溪辰不紧不慢地给画稿点了保存，随后才分出心看过去，由于实习阶段基本不会派发项目给设计助理，所以他猜测应该是叶南烜布置下来的作业。
“叶总监昨天给我打回来让我改，但又没说哪里设计得不好，我检查了半天也没发现有数据标注错误，所以更迷茫了。”周勉一脸愁容叫苦连连，一看就知道又是个被设计图逼疯的。
许溪辰接过来大致翻看了下，周勉的基本功算是不错，线条干净利落，对透视的理解没什么问题，整体来说是画得合格的，且叶南烜给他的户型并不算难，没有那种过于刁钻的角落或紧凑逼仄的厨卫，属于是对新手来说十分常见的练习图了。
可仔细一看，某些地方还真就让他发现了点容易让人忽视的不合理处。
“你看这里。”许溪辰指向纸上一处，“虽然这样画出来的厨房表面上显得井井有条，但如果实际使用起来，会发现这整个功能区的动线设计是十分混乱的，你设想一下如果你要做饭，先是在台子上择菜，然后是洗，洗完菜再切，最后才是烹饪。”
周勉懵懂地点了点头。
许溪辰接着说道：“如果按照这样的顺序设计动线，就应该尽量保证能以最短的路线完成这一系列操作；但你的这个，空台面和水池间隔着一个烹饪区，角落里竖着冰箱，另一个台面又在对面，虽然考虑到了碗柜要放在离洗碗机最近的地方，但炒完菜装盘又是一个问题，还得转身去对面拿。”
周勉瞬间醍醐灌顶：“原来是这样！”
“还有你在客厅选择的这种隔断，虽然能很好得将用餐区和休息区区分开，但这种自带置物柜的大木质架反倒很影响用餐区的采光，让人觉得沉闷。”
“我知道了！谢谢许顾问！”
“其实你有些地方的设计也是不错的，比如卧室这里的分布，能避开承重墙的位置选择掏出一个放置嵌入式衣柜的位置，这个想法很好，拓宽了通道部分不说，也实现了小居室空间利用最大化。”许溪辰深知一个合格的老师在指出学生不足的同时也要在对方做得好的地方加以夸奖。
“其他的你就自己再检查检查吧。”
“好的好的！”周勉欣喜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但很快又泄了气，喃喃道，“唉，这套画完还有两套...总监还让我这两天就要交给他，可怎么办啊...”
许溪辰：“其实只要多练多看，会发现设计也是有一定的套路的，难的是创新。这种户型算是最基础的了，叶总监好歹没有狠心给你一个乱七八糟的户型，到时候你才知道设计起来有多煎熬。”
周勉一听，更是发怵：“那我可得好好画，不然叶总监一怒之下就甩这种图折磨我。”
许溪辰笑了声，心里想他在工作上应该是没这爱好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周勉，许溪辰抻了抻久坐酸疼的背，决定出去透透气走两圈。
然而刚到休息室，迎面就见程小星正一脸崩溃地在沙发上躺尸，那只他保证会严加管教的鸭子穿着一个专用纸尿裤，正合着翅膀坐在他肚子上闭着眼小憩。似乎很满意这个温暖又软和的位置。
“程小星？”许溪辰试探性叫了声。
“我很好...我没事...别管我了....”程小星有气无力地咕咕哝哝。
这一看就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许溪辰心里头顿时冒出一句话————得，又是个画图画疯了的。
同样待在休息室里摸鱼的林旭坐在转椅上翻着杂志抬起头：“别管他，一个月总要来那么一两次的，笨蛋不长记性。”
许溪辰依然一头雾水。
再看程小星，瞪着双大眼睛仿佛古墓里刚出土的死不瞑目的僵尸，发出声声哀鸣：“破烂电脑...破烂系统...我迟早要砸了它...”
许溪辰隐隐猜到点头绪：“.......不会是。”
林旭点点头：“建模渲染到一半卡死了，电脑崩了，没存档。”
许溪辰抱有一丝侥幸地安抚道：“没事的，别灰心，如果做得少的话，大不了重新来过...”
“已经做完一大半了...”
“......”
“都白做了...今晚又要加班...”
“......”
“我不想活了...”程小星自暴自弃道。
“...”这没法开解，任谁碰到这事都得崩溃。
许溪辰本还想找点法子安慰下突又想起程小星不是他们组的，一天的工作内容做不完必然就要加班，不是每个总监都能像叶南烜一样大手一挥让所有人准时下班的。
于是他只得饱含同情地从柜子找了根速溶奶茶，冲好后搁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林旭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往工位去，走前还不忘卷起杂志在程小星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程小星瞬间“蹭”一下坐起来，瞪着林旭离开的背影呼呼生闷气，吓得还在打盹的程小白扇着翅膀就飞窜到他脚下，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许溪辰见状坐过去，端起奶茶递到他嘴边，跟哄孩子似的：“逃避现实也不是个办法，喝点奶茶，咱努努力尽量早点做完。”
没想到这招竟意外的有效，程小星捧着奶茶就咕噜咕噜干了个精光，喝完一抹嘴就开始输出。
“我要翘班，我要辞职，我要劳动仲裁！当初回国前说好的是轻松的职位，还说什么和做动画差不多，结果996就算了，硬件还不过关，做渲染那软件一天不崩溃一次它不舒坦，我那头发是一把一把掉，而他呢，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还不带我。”撒气似的说完，程小星又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倏地回头望向门外，确认叶南烜没在才继续说坏话，“就连公寓都要搬到我不方便过去的地方！”
话已至此，许溪辰也不好再跟他说叶南烜今天翘班去看展了，以免他再受不了打击气出个好歹来。
“哥——你要为我做主啊！”程小星又是一嗓子。
“我能做啥主啊。”许溪辰哭笑不得。
“你帮我劝劝南哥，让他给我找个离他近点的公寓，只要能方便蹭饭就行。”
“我怎么劝，他还能听我的不成？”
程小星仍旧不死心：“你和南哥以前不是好朋友吗？还是同一所大学的，他肯定能听你的！”
“我没辙的，而且你忘了你南哥现在也是我顶头上司？”
这下程小星彻底焉了下去。
许溪辰以为他彻底打消了这念头，哪知过了一会儿，程小星缓缓转过头，对着他一脸期待地问道：“溪辰哥，你做饭好吃不？缺合租室友不？”
许溪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