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早上醒来的时候,燕惊寒幸福得几乎有些眩晕。
这个冬天,向来都是他一大早爬起来,离开温暖的被窝,离开他温暖的老婆,独自冒着严寒踏上上班的路。在陈霁放寒假休息之后更是尤为痛苦,洗漱完换好制服哼哼唧唧不愿意出门。
“你要迟到了。”陈霁迷迷糊糊扒拉开燕惊寒在他脸上乱摸的狗爪子。
燕惊寒俯下身来,感受到陈霁平稳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拉住他的手非常委屈:“不想离开你,我会很想你的。”
他现在可算是知道为什么温柔乡是英雄冢了。从前在二殡上班,一个人住宿舍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可现如今有这么个人在家里等着,谁想大冷的天天不亮披星戴月地上班去,披星戴月地回家来啊。
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老百姓亘古不变的追求。
陈霁眼睛都没睁开,从被子里伸出两条光溜溜的胳膊,勾住燕惊寒的脖子,“吧唧”在他的嘴上亲了一口:“快去吧,为人民服务的人,觉悟还是要有的。”
所以说吧,当警犬的都是德牧,金毛这种物种还是太黏人了,天天就只想着贴贴。
最后,燕惊寒还是在陈霁“注意安全,早点回来”的叮嘱之下,悲痛万分排除万难打开了家门。
好在过春节时特情局的见习警员是集体放假的,燕惊寒终于睡上了他九月上岗以来的第一个整觉。
真的是太好了。
燕惊寒热泪盈眶,揽过怀里的陈霁亲了一大口。陈霁还没醒,给他这一口亲得猫崽子一样哼哼了两下。燕惊寒火炉子一样,身上向来暖和,陈霁就迷迷糊糊朝着热源的方向蹭了蹭。
哎哟,这可真是……
小燕同志拿手爪子扒拉开陈霁额头上的碎发,扣着后脑勺把他的额头贴在自己的脸上,几乎把他当成了个人形抱枕。
陈霁呼吸不畅,终于被全方位无死角搂住他的燕惊寒给热醒了。
“你……”陈霁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压扁了,把燕惊寒使劲儿往外搡了搡,“大白天的刚起来,你消停点,昨天晚上还没闹够吗?”
“我又不是禽兽。”燕惊寒终于松开了胳膊,让陈霁好容易喘口气。他对此也感到很委屈,毕竟在燕惊寒的心里,每回都是陈霁勾着他犯错的。
不然他为什么穿着自己的睡衣光着两条腿到处乱晃,还光着脚在地板上走;不然他为什么那种时候嘴上从来不饶人,弄得自己只想沉溺其中。他发红的眼尾,洇着泪珠子,咬着下唇沁着血珠子一样的红色,从齿缝中发出破碎的喘息声。
不行,不能想,一想就遭不住了。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不是禽兽,燕惊寒一骨碌滚起来,掀开了被子:“十点了十点了,要不起床吧!”
陈霁睡眼朦胧,忽然被人掀了被窝,懂得一个激灵,抱着被子不撒手:“不再睡一会儿吗?”
他不太清醒,说话的时候还带着点口齿不清的鼻音,只顾着往暖和的地方贴。
看,我说吧,他就是故意这么勾我的。烧了一冬天暖气,燕惊寒这会儿才觉出空气干来,口干舌燥跑去灌了自己一杯水。
再回来,陈霁已经彻底清醒了,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对他怒目而视:“你为什么掀我被子!”
燕惊寒嬉皮笑脸蹭上去,一把按住陈霁的手:“冷静、冷静,这不是为了让咱俩都冷静冷静……啊不赶紧起床——今天不是还要买菜卖肉做饭打扫卫生贴春联!再不起来就来不及了,你不是说咱俩就要完成一桌子年夜饭吗?”
陈博士很想揍他,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着面前这个如果有尾巴早已经摇成螺旋桨的大金毛,不得不说,陈霁拿他没办法。
他纡尊降贵朝着燕惊寒伸出一只手,盯着燕惊寒看,就等着他拽自己起来。燕惊寒赶紧凑上来,拉着胳膊就把人打横抱起:“好嘞陈大小姐,咱私奔咯!”
陈老爷、陈黛玉、陈大小姐、伟大的帝君阁下,明天又不知道是什么新外号。
两个人稀里哗啦洗漱,换上陈霁早就给两人备好的“只能过年穿”的新衣服,骑着小电动就出了门。
一路冷风呼呼得吹,两个人都没戴口罩,硬是刮得脸生疼。好容易到了超市,却险些连大门都挤不进去。这样的时候最怕把两个人挤开,一旦分开立即就会变成“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等到再次相遇恐怕要等到超市吹萨克斯放《回家》。
燕惊寒生怕把陈霁给挤丢了,紧紧攥着他的手,给可怜的陈博士捏得生疼:“燕大师,咱俩都带着手机,我也不是小孩,就算挤散了一会儿就找着了,倒也不必如此。”
想起自己去年自己时不时就要惨遭劫难青紫一阵的手腕子,陈霁就觉得有心理阴影。
燕惊寒默默看了他一眼,没吭声,松了松手里的人,却将他整个人揽进怀里,搂着肩膀前行。
聒噪的大狗忽然闭了嘴,陈霁有些狐疑,回头抬眼看着他。两个人寂静了一瞬,没有几秒钟陈霁就反应过来,捉住燕惊寒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
陈霁有心理阴影,燕惊寒又何尝没有。
陈霁自然不是丢了就不能自理的小孩子,可燕惊寒就是害怕看不见他。害怕陈霁松开他的手,独自跌进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让他再也够不着他。
他不想再在午夜梦回时冒着冷汗惊醒,再沉默着把额头贴在那个人的额头上。
不想再和这一大群人乱挤,两个人速战速决,买了东西就飞快回到了家里。
一路上陈霁都任由他黏着,再没往外推过一次。
不过大狗自我调节能力非常好,和自家老婆贴贴了一会儿,立马就又眉开眼笑。进屋换了睡衣,就冲到厨房去把围裙拿出来,给他自己和陈霁都系上:“做饭做饭!我要和面!”
燕惊寒胸有成竹的神情在十分钟后逐渐破功——陈霁再次出现在厨房门口的时候,燕惊寒正对着案板上的面团发愁。阳光透过结着冰花的玻璃斜斜地照进来,燕惊寒满头的卷毛好似都给镀上了一层金边。
“燕大师,还是不是中国人?面不会和,不会连饺子都不会包吧,”陈霁憋着笑戳他腰间软肉,“听说自来卷的人祖上都混过血,你不会是许纫月找老外生的吧?”
“不可能!我有铲形门齿,百分之百老中人基因!”燕惊寒大惊失色,反手抓住那只作乱的手,几乎要破防,“我这只是吃食堂吃太多了,不善于此道,你教教我我一定能学会!”
缠斗之中,他故意把沾满面粉的手往对方鼻尖上蹭,陈博士拿能着他的道,反手抹了一把面粉就往人脸上抹。
第一回合结束,陈霁被抹了一脸面粉。
“好了好了,不闹了。”陈霁被燕惊寒捉住腰间使劲挠了几下,笑得发抖,往他后腰拍了个面粉手印,“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事,面条都能擀,饺子皮算什么。”
转眼间,案板上的面团已经被揉得光滑柔韧。
“按剂子总会吧?你这回别想着擀了,光按剂子就行了,我一个人擀的就够咱们两个人包了。”陈霁修长的手指捏着擀面杖转出漂亮弧度,面皮在掌心舒展成完美的圆,“中间厚四周薄,这样包的时候才不会露馅。
燕惊寒硬是不信邪,他就偏要勉强。笨狗学着陈霁的动作一顿操作猛如虎,不听使唤的面皮却歪歪扭扭瘫在案板上。
“啧。”陈霁对仗何止捣乱的行为十分不满,眯着眼睛盯了那几个饺子皮三秒,默默把它们全捏进了手里,捏成了一团返璞归真的面团,“你再捣乱,我可就把你请出去了!”
“不敢不敢,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燕惊寒抻着两只沾满面粉的手,拿小臂内侧环抱住了陈霁的后腰,“我还得留在这给你打下手呢,不敢让你一个人累着。”
陈霁白眼,“哼”了一声,没管黏在他身后的金毛:“燕大师,像您这样的手艺,警犬都不敢吃吧。”
“汪!”燕惊寒突然凑近他颈窝,温热的唇擦过锁骨,“那陈博士你要不要尝尝?”
“你……”陈霁一个“你”字还没说完,案板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燕惊寒手忙脚乱松开陈霁把手机捞过来,抹得满屏幕都是面粉——发现是他老爹发了一条长达一分钟的语音,看着就不想开听。
他老娘也来了消息,章女士倒是言简意赅是一张值班室的照片,泡面桶在办公桌上摞成小山。
燕惊寒指了指照片:“她这是点咱俩呢——虽然今天的饺子本来就是要给他们送去的,但是被她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这么奇怪呢,好像是她说了咱俩才知道献孝心一样。”
“该!”陈霁竖起擀面杖,“这就是早年间不开窍的下场!”
暮色渐浓时,两人抱着保温盒往市局走。街边商铺都贴了春联,零星响起的鞭炮声里,陈霁突然停住脚步。
燕惊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特情局大院里,燕卫东同志正在帮同事换车胎,制服后背洇着片白霜。
“爸!妈!”燕惊寒两步窜进大门,隔着值班室玻璃敲窗。
“哟,还知道来看看你老爹老娘呢?”章女士还没转身,燕惊寒就觉得她要笑了。
等她转过来,果然像是在强忍笑意的样子。
“母亲大人,您那几乎都是明示了,我又不是傻子。”燕惊寒发现当他说到“傻子”二字的时候,再场的三个人竟然全转过脸来看他,实在是太可恶了,“当然了,就算您不明示暗示,陈博士也会押着我来的!”
“白菜猪肉馅的。”听见燕惊寒提他,陈霁把还烫手的饭盒塞进章佩兰手里,“燕子自己特意调的馅,说您不爱吃姜。”
燕惊寒哗啦举起手里巨大的保温桶:“我们还包了好多种别的馅儿的,今天值班的每个人都有份!”
玻璃窗外灯映白雪,几个小孩在路上跑着放呲花,玻璃窗内笑语晏晏 ,灯火通明。燕卫东在饭盒里翻了半天,没找到筷子,只好拿手捏起饺子塞进嘴里,咬开的瞬间鲜香四溢。
章佩兰女士倒吸一口凉气:“为什么不用筷子?”
燕卫东嘴里塞着饺子,呜呜噜噜说不出话来,只能两手一摊。
坏了,燕惊寒和陈霁面面相觑——在超市买的那一把一次性筷子就放在餐桌上,可是忘记带了!
章女士算是看懂了,哭笑不得,伸手把人往外赶:“行了行了,能吃到嘴里就得了。赶紧回家去,春晚要开始了,别在这儿碍事。”
“不是,春晚有嘛可看的!”燕惊寒嗷嗷叫,被他老娘拿铲雪的铁锹,一铁锹给吓唬出了门。
回去的路上飘起小雪,春晚已经开始了,不管有没有看头,所有人都已经围坐在电视机前,桌子上摆好了团圆饭。
路上冷冷清清,一个匆匆赶路的人也看不见。大风扬起陈霁的围巾,燕惊寒看着突然攥着围巾把人按在路灯下,睫毛上落着细碎的雪:“陈博士,新年有什么愿望?”
陈霁望着远处特情局通明的灯火,指尖是燕惊寒手心的温度:“我想要……”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突然炸响的鞭炮声里,但燕惊寒看清了他翕动的唇形——
要我的英雄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