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肆虐,伸手不见五指。
孟以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慌失措,而白梓的情况,比孟以岚还糟。
白梓这个病秧子除了有严重的口吃以及皮肤过敏之外,还有夜盲症。
一到昏暗之处,她就和盲人一样,什么都看不见。白梓从小就对夜晚有着极强的恐惧感,再加上九年前,在那个如噩梦般的夜晚里,一场大火让白梓的左眼彻底失去了视觉,此后,她对夜晚的恐惧已经无法用“惊慌”来形容。
体能的消耗早已让白梓难以站稳,而现在,她到达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白梓闭上了双眼,她努力稳住自己开始发颤的身体,把注意力放在了听力上:近在耳边的狂风呼啸声,远在大街上吵杂的汽车鸣笛与人群哄闹声——这诡异的一幕并非只有她和孟以岚目睹,还有更多的人都因此而陷入了茫然与猜疑之中。
突然,剧烈的铁门撞击声把白梓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躺在地上的孟以岚被吓得马上站起身子,她凭着印象,朝白梓的方向走了几步。
白梓听到脚步声后,强迫自己睁开眼。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她仍抬起左手,咬着牙摸到了孟以岚的右臂,随即强行将对方拉到自己身旁。
待闻到孟以岚身上的淡淡香气,白梓才稍微安下心来。
这时,对面大厦的墙体上亮起了耀眼的广告牌LED灯,五颜六色的光彩即刻把黑暗驱散,紧接着,周围也陆续亮起了灯,白梓心中因黑暗而生出的恐惧感骤然褪去。
见恢复了光亮,孟以岚试图挣开白梓的桎梏,可对方却低声阻止:“别动,”白梓低下身,再次查看地上那仍在挣扎的男人是否已被绑死,“铁、铁门里,有十、十几个……”
孟以岚看向不断被击打的铁门:“十几个……什么?”
白梓没有回答,她拉着孟以岚到栏杆边,探头往下看。
孟以岚学着白梓往楼下看去——几分钟前还车水马龙的城市似乎陷入了某种不知名的混乱中:明明是白天,街道却像夜晚那般亮起了灯,到处都是人,车子被堵得无法通行,就连几百米开外的马路也被挤得水泄不通。
“只能、只能从这儿,下、下去了。”白梓突然说道。
孟以岚一愣:“什么?”
“从、从窗外跳、跳到……你们公司里。”白梓说。
“什么窗外?跳到哪里?”孟以岚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梓自顾自地说:“门,门快被……”
孟以岚闻言,回头看向不断因撞击而震动的铁门,上面已经出现了不少凸痕,似乎下一刻就要被门内的“野兽们”撞碎。
白梓环顾四周,随后抱起天台角落处盘着的水管,把它展开并在栏杆上打了个布林结,再绑到自己的腰间,随后回头看向孟以岚。
孟以岚刚想拒绝,却发现地上手脚都被绑着的男人突然剧烈地扭了一下头。
绚烂的霓虹灯光中,男人的皮肤像是气球般开始肿胀,青紫色的血管凸起,孟以岚甚至能看到对方的血液像蚯蚓般涌动的过程。
也许是有白梓在身旁,孟以岚并未像之前那么害怕。
男人侧过身,似是极度痛苦般朝天空张大嘴,喉咙里发出了像铁门关上时刺耳的“咯咯”声。尽管手脚都被绑在身前,但他的腹部却如拱桥般猛地耸了起来,四肢似是不受控地不停扭曲、晃动。
丧尸——这是白梓脑海中突然浮现的一个词。
那曾经是白梓最爱看的电影题材之一,因为多数丧尸都被描述为行尸走肉,失去了理智,不是瞎子就是哑巴,只会通过听觉或嗅觉寻找猎物——种种特点都让白梓觉得,它们是自己的同类。
孟以岚终究无法忍耐,被吓得退到白梓身后,白梓迅速用水管绑住孟以岚的腰部,同时也绕着对方的肩膀缠了几圈,甚至还手脚利落地脱下了孟以岚的高跟鞋。
此时,白梓已是筋疲力尽,但不知为什么,一旦忍不住设想孟以岚将会被那群“丧尸”给包围,那种奇怪的力量又开始从身体深处涌现。
就像是有什么人给白梓打了兴奋剂,本不该属于她的力量正在那副瘦弱的筋骨里乱窜。
“等一下!”在白梓翻出栏杆外后,孟以岚紧张地问,“断了怎么办?!”
但回答她的,却是白梓迎面而来的左手,随后,孟以岚的双眼被遮住,腰腹被紧握,身体打横腾空而起。呼呼的风声里,鼻间满是白梓身上的清透气息,不知为何,孟以岚原本忐忑的心就这么定了下来,她本能地搂住了白梓的脖子,毫不顾忌地把自己的身体贴紧了对方。
铁门被撞开,十几个“猛兽”如洪水般涌向天台。
白梓深吸一口气,靠着那股奇异的力量,她紧绷着仅剩些许力气的肌肉,左手遮住孟以岚的双眼,右手揽紧孟以岚的细腰,把缠着的水管缓缓放出,带着孟以岚一步步“走”下了高楼。
不知为什么,平时极度孱弱的白梓,此刻却对自己能让孟以岚平安回到办公室里充满了信心。
“在、在那、那之前,我会先……”黑暗中,孟以岚听到耳边传来白梓低沉而肯定的嗓音,“跳下去。”
正当孟以岚还在努力地用她那发懵的脑袋整理着白梓磕磕绊绊的话语时,同一栋大厦的某层会议室里,一个重要的项目讨论会正在进行。
大屏幕前站着一个矮小的精瘦男,他正兴致勃勃地讲解着自己精心准备了大半个月的项目方案。长十米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可比起精瘦男,其余的人都显得精神涣散。
其中,坐在会议室最尾部的一个胖子似乎正低头认真写笔记,实际却在偷看朋友刚传来的一个视频。
画面上,有个浑身是血的大婶以奇异的姿态追赶四下逃窜的行人,最终,她抱住一个摔倒的老大爷,张嘴就从对方的脖子上咬下了一块肉。
胖子正想关上视频,但却不小心取消了静音键,新闻播报声顷刻响彻整个会议室:“请广大市民保持冷静,遇到无目的攻击他人的失控人士请马上回避,呆在安全的地方等待救援……”
胖子手忙脚乱地捧着手机点了十几秒才把视频关掉:“对、对不起!”
精瘦男正想开口责备,却发现窗外原本明亮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诡异的黑暗让大家完全忘了正事,都看向了窗外。
眼看会议无法再进行下去,精瘦男唯有赶紧打开灯,拿起麦克风,迈步到窗前,挡着大家的视线,继续卖力地讲解方案。
很快,他发现大家都瞪大了眼睛,尤其是刚上任的年轻副总经理,他正与秘书交头接耳。看到这一幕,精瘦男更是情绪激昂,自认为副总经理一定对方案非常满意。
这样的得意情绪才持续了不到三秒钟,精瘦男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奇怪的声响。
精瘦男回头,吓得差点倒在地上。
窗外,只见两个身上缠着水管的女人正吊在半空,其中一个闭着眼睛,整张脸因紧张而皱成一团,导致无法看清容貌,而她身后的一个穿着白色短衬衣的女人倒是淡定,可左眼周围那恐怖的疤痕在灯光的照映下却显得极其阴森,配上松散的长发在空中飘荡,活像是索命的冤魂。
被视为冤魂的白梓一边敲着窗,一边张嘴呼喊:“把、把窗打、打开!”
精瘦男迈步上前,动作利索地把窗锁上。
白梓推了推纹丝不动的窗,抬头,看向被扯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断裂的水管。
而此时,白梓体内的那股奇异力量早已消失,她已疲惫得快要休克。
半晌后,孟以岚听到腰间传来些许动静——白梓似乎在解开水管的结,接着,她猛地想起了之前白梓说的那句话:在水管断掉之前,我会先跳下去。
孟以岚霎时睁开双眼,使劲拍打窗户,大喊道:“开——窗!!!”
刚才摸鱼看视频的胖子指着孟以岚嚷嚷:“那不是孟主管么?”
紧接着,副总经理马上命令道:“把窗打开!”
副总经理名叫霍吕潇,是公司副董事的大儿子。
精瘦男不敢怠慢,再次上前开了窗,却又马上往后退了五步。
呼啸的冷风灌入会议室,桌上一张张精心打印出来的方案小册子瞬间飞得到处都是,精瘦男脸色青黑。
悬挂在半空中的白梓已是无力动弹,孟以岚深吸一口气,使劲晃了下身子,像荡秋千一般,带着身后的白梓跃进了会议室。
“以岚,你没事吧?”霍吕潇快步走近,弯腰帮孟以岚解下缠在身上的水管。
白梓脸色苍白,满眼眩晕,盘坐在地上不停喘气。
霍吕潇满脸怒容地看了眼白梓,侧过头对身后的秘书吩咐道:“马上报警,说有个疯女人劫持我司职员攀爬大厦,涉嫌扰乱公共秩序……”
“等一下……”孟以岚正想把刚才在天台的遭遇说出来时,会议室外却传来一声巨响,随后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霍吕潇冷下脸,转身往门外走去,众人紧跟在后,精瘦男追着众人劝道:“各位,我的方案还剩下一小部分……”
很快,会议室里仅剩下两个刚从窗外跳进来的人。
白梓气息渐平,她站起身,把挂在腰间的高跟鞋摆在了孟以岚脚边。
“……谢谢。”孟以岚低声道谢,却拒绝了对方的搀扶。
她弯腰穿好高跟鞋,站直身子,抬眼看到白梓后,稍顿了一会儿,说:“你救了我一命,但是……”白梓看到孟以岚的眼中露出了些许厌恶感,“我对你的看法,不会改变。”说完,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白梓双手插兜,并不在乎孟以岚话中的冷漠,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跟着走出了门。
原本繁忙的办公区空无一人,孟以岚和白梓随着声响,来到公司大门的电梯口前。
只见巨大的玻璃门不知被什么东西撞碎在地,门边,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正呆滞地站着,她的手着捂左耳,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渗出。
众人都被这番景象吓得屏气吞声,有人轻声问:“王姐,您……您耳朵咋了……”
“耳……耳朵?”女人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她放下手,赫然露出只剩下半截的右耳。
与此同时,一个半米高的小男孩出现在女人身后,他眼神呆滞,嘴里咬着半截耳朵,喉咙里发出如野兽般的焦躁低吼。此外,小男孩似乎还看不见东西,仅靠听觉行动。
众人四散而逃,原本站在最后面的白梓快步上前,拉起孟以岚的手,但下一刻却被霍吕潇瞬间推开,他又一次挡在孟以岚身前,朝白梓怒吼:“干什么?!”
他的吼声引起了小男孩的注意,对方像是猛兽发现了猎物般踉踉跄跄地往这边冲来,霍吕潇本能地朝一边退去,却把身后的孟以岚暴露在危险之中。
和在天台上遇到的男人不一样,这个小男孩动作迅猛,似乎下一刻就要把孟以岚扑倒。
千钧一发之际,白梓咬牙扑向小男孩,抬手箍住他的脖颈。
却不料小男孩力量极大,她唯有抬脚踩向对方的小腿,直至小男孩跪倒在地。
随后,白梓的右臂扣住怀中的头颅,左手按着脑侧,用力一拧。
咔哒——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孟以岚呆滞地看着白梓,这个被自己冷漠相对的“疯子”,竟又救了她一次。
白梓松开手,站起身,刚才还如野兽般疯狂的小男孩仍旧跪着,但上半身却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朝前倒趴在地上,再无动静。
“杀人……你杀人了!”霍吕潇指着白梓大声嚷道。
众人这才意识到,白梓把小男孩的脖子给拧断了。
此时的白梓愣在原地,她一心只想着让孟以岚脱离危险,却全然没想过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
尽管身体孱弱,但对于在理论上精通大量搏斗技巧的白梓来说,杀人,不需要花半点力气。
但这个小男孩还能被称为“人”吗?
白梓又想起了那个词——“丧尸”。
四周的人都不敢靠近,不知是害怕地上刚被杀死的小男孩,还是害怕突然成了杀人犯的白梓。
唯有孟以岚注意到,在白梓的右臂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咬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