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越舒文的质问,小渔没有作答。
这问的什么话,一臣不事二主,越先生难道没听说过吗?!
他只是对姐姐比较关心而已!
越舒文在带他去见人前,先给了他一杯酒,小渔接过就抿,还被人拦了下。
“一会儿聊起来还得喝,你先省着点胃吧。”
小渔点头“哦”了下,两眼热乎乎地望着越舒文:“谢谢你,越先生。”
越舒文被他看得耳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池渔也不是自己喜欢的款,但每次被人用那样热切的眼神盯着的时候,他总会觉得心软。
“有什么可谢的,”他偏过脸,不去看小渔,“一个提醒而已。”
“有人提醒我,难道不该感谢吗?”小渔两手抓着酒杯,笑吟吟的样子显得人更明媚,“是我运气好,能跟越先生做朋友。”
无论多少次,越舒文都觉得自己招架不住池渔的好话攻击。
他耳根彻底红了,拉着他往人堆里扎:“诶走走走,我带你认识几个新朋友。”
新朋友都是江城豪门圈子里的年轻人,跟小渔年纪差不多,顶多也比小渔大上几岁,他们大多刚开始接触家里的业务,或离群索居并不参与家族事业,只是为了集体荣誉才来参加商会的晚宴。
年轻人聚在一起,聊的就不会那么正式,吃喝玩乐什么都往外说,彼此也不见外,只要聊上几句他们就会附加一句“下次带你一起”。
小渔跟着越舒文站在人堆里,虽然插不上几句话——因为别人的娱乐活动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但他也不觉得尴尬无聊,大家似乎都很照顾他,不会长时间冷落他,与他无关的话题也不会聊太久。
很快,他们就聊起了小渔熟知的直播行业,问他业内情况如何,对直播业有何看法。
小渔简单说了几句自己对行业的见解,他无法给出太高深的观点,毕竟他是从业者而不是规则制定者,只能从利用规则的角度来讲讲思路。
他没说几句,就被一声轻嗤给打断。
发出笑声的人叫冷嘉望,是他们这一圈人里踏足商业圈最深的一位,长得风流俊俏,一双桃花眼就算是嗤笑时也并不显得太刻薄。
小渔特地锻炼过自己流畅表达的能力,所以就算暂时被声音打断,他也没觉得太受影响,顿了下继续自己的话头,直到把自己的话说完,才笑着看向冷嘉望:“冷先生是有别的见解吗?”
冷嘉望与站在他周围的人对视几眼,随后一双桃花眼才转向小渔:“没有没有,我觉得你说得挺好的,很有……从业者的感觉,很资深。”
他身边的人突然都低声笑了起来。
小渔见他们都笑,也跟着笑,他转头看看越舒文,却发现对方板着张脸,很不开心的样子。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越舒文的胳膊,随后对冷嘉望说道:“我还只是刚入行,对行业还没有太多的了解,很多看法比较浅薄,我听说冷先生家族涉及娱乐行业,对直播之类的玩法应该比我看得更透彻。”
冷嘉望止住笑,有些惊讶地看着小渔。这人怎么知道冷家有哪些产业的?
但他没多想,一个攀了高枝的小角色,会了解江城各大豪门家史也很正常。
小渔都把话递到这份上了,他当然义不容辞,聊了聊自己对直播行业的看法。
冷嘉望有意卖弄,说了许多黑话,又刻意把观点带到决策者的角度,显得他什么都懂。
越舒文脸上已经挂不住了,他最烦装叉的人,又碰上这么个主儿,一句“就你家那点产业跟直播业搭得上什么关系”就在嘴边。
在越舒文即将口吐芬芳的时候,小渔先他一步问出了声。
“既然冷先生觉得直播风口过了,那下个风口是什么呢?”
冷嘉望“呃”了下,又随口说了几个行业。
小渔点点头:“你说得很对,但我其实调查过这几大行业目前的产能和购买力……”
小渔说这些的时候表达很清晰,仿佛拿着手稿,连列举出来的数据都格外精准。
越舒文本来还气愤于冷嘉望太装,但当装起来的人变成自己的朋友时,他只觉得牛逼。
池渔不还只是个大学生吗?怎么了解这么多的?那个词是什么意思,自己怎么从来没听过?
他看着滔滔不绝输出的小渔,眼里显露出疑惑。
自己身边的人,到底是池渔,还是陆宜铭?现在到底是在宴会,还是在谈判桌上?
小渔和冷嘉望的辩论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小渔就说了句玩笑和缓了现场的氛围。
他笑眯眯地夸赞冷嘉望又年轻又有独到的见解,将来一定能成为江城商业场里的奇才。
被夸的人却并不觉得高兴,张张嘴也说不出什么反过来客套的话。
有其他人突然问了一句:“小渔,我看过你直播,你好像很会夸人,既然你都夸冷哥了,不如也夸夸我?我爸天天骂我,说我又懒又馋,身上没一个优点,你看你能找出来吗?”
这话放别人身上可能是羞辱,但对于小渔来说,只是顺嘴的事。
“怎么会没有?齐先生你说话很有趣啊,而且刚刚我们聊天的时候你一直在补充,你涉猎很广,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一定要多听听你的看法,我相信你对目前经济市场有自己的见解,而且令尊能那样说你,你也不生气,说明你们家庭氛围一定很好,你父亲对你的期待一定很高……”
“你记得我姓齐?”
“是啊,刚刚越先生不是都介绍过了吗?”
“你记忆力真好。”
“齐先生记忆力也很好呀,你都记得我叫小渔,我很喜欢别人这样叫我。”
……
宴会的另一端,陆宜铭听着几个老先生聊最近拿下的项目都听得有些厌了,抿了口酒,聊以解闷。
柳太见他喝酒,特地跟他的空杯碰了碰:“你以前不会这么快就无聊的,耐心变差了?”
陆宜铭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太,没回答。
后者扭过头,往年轻人那堆里看去:“有小渔在场,至少别人不太无聊。”
陆宜铭跟着她看去,很快就发现他的小渔被簇拥在年轻人群里,漂亮的一张脸上挂着笑,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柳太说得没错,跟小渔聊天,总是不会无聊的。
他只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
那张笑脸太灿烂了,竟让他觉得刺眼。
跟别人聊天而已,有那么开心么……
就在他垂眸的瞬间,柳太按了下他的手背:“行了宜铭,这儿都是老东西开会,有什么可听的,知道你心思不在这儿,过去吧,没必要非得留下。”
陆宜铭端起得体的笑:“没有的事,柳太,我……”
“别人问起来,我就说你身体不适,你这么一个全勤的人,身体偶尔抱恙也很正常吧?”
陆宜铭抿了下嘴唇。
三秒后,他放下酒杯,转身走出了会场。
……
小渔的余光看到了一道黑影闪出现场的场景。
他揉揉自己的太阳穴,面带歉意地跟熟络起来的众人致意:“我好像不太能喝酒,不好意思,我去整理一下。”
众人当然能理解,喝完酒以后的小渔面颊泛红,很有“不能喝酒”的说服力。
大家都是体面的人,很快就放小渔离开了,越舒文想陪着小渔一块儿去休息室,却被人摇头拦下。
他想小渔可能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整理的样子,好心地没有跟过去。
谁知小渔离场后,几人之间的聊天氛围瞬间冷了下来,没有小渔在中间当主讲人,他们几个聊起来都干巴巴的,总没那么有趣。
冷嘉望很快就从人群里退了出来,心里闷着气。
那池渔算什么东西,这么爱抢风头,真是当主播当多了,惯爱惹人注目。
他痛饮两杯酒后,才觉得冷静了一点,想着池渔也不过就是个刚攀上陆宜铭的玩意儿,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像陆家家主那样的角色,池渔不得捧着舔着才行?
也合理,池渔不就擅长溜须拍马的事儿么。
喝完酒以后头开始发晕,冷嘉望离开会场,也往外走,等室外的凉风吹过面庞,他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些。
会场外再走几步就能到小花园,反正也没什么人,冷嘉望散了起来,缓解自己在会场里积攒的闷火。
走一半到达小花园后侧、一棵巨大古树附近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欢腾的声音:“陆先生,你不高兴吗?”
冷嘉望脚步顿住,稍定睛就看到了巨树下坐着的一对人。
那是闭目沉默的陆宜铭,与满脸无辜的池渔。
他想到池渔刚刚的托词……
冷嘉望的心情又一言难尽起来。
……
小渔扯着陆宜铭的衣袖,见人不答,又问一声:“陆先生不高兴吗?谁欺负你了吗?”
陆宜铭懒懒地抬起眼皮,这才说了话:“没人欺负我,只有小狗不理我。”
小渔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谁是小狗?反正我不是。”
陆宜铭又闭上眼:“对,你不是小狗。”
巨树下点着幽暗的灯,堪堪照亮陆宜铭那张沉静的脸。
小渔看着这张熟悉的、略带倦容的脸,心里又舍不得起来。
他轻叹了口气:“好,我是小狗,那陆先生,你要摸摸小狗吗?”
他舍不得看陆先生不高兴,在对方情绪坠落之前,他会想方设法把人拉住。
这是小渔一惯会做的、也将永远要做的事。
陆宜铭的手动了起来,先是左手揽住小渔的腰,再是右手按住小渔的脑袋。
他结结实实地把小渔抱紧,落在小渔后脑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缓释焦躁。
陆宜铭怎么都没有想到,小时候拥抱抚慰犬时的习惯被他保留到了现在,小渔只是提出提议,他就迫不及待地接受。
因为他比小渔想的还要期待能把人抱进怀里。
“陆先生,”小渔的声音闷在陆宜铭肩头,温顺又热切,“发生什么事了吗?”
细软的声音像丝带,缠住陆宜铭的双眼、双耳、鼻梁、嘴唇,让他听不见风声,感受不到冷意,嗅不到世间的气息。
他只能感受到小渔。
“没事。”
本来似乎有事的,但当他真切地触碰到小渔时,又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小渔两只手钻进陆宜铭敞开的西装外套里,绕到对方身后,结实地回抱对方。
“你说,我什么都听。”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极轻的、不见多少遗憾的叹息。
像路过的风突然打了个旋儿一般。
“我想说,别对他们笑,小渔。”陆宜铭的手还抚着小渔的头发,嘴唇绕到了他耳边,几乎贴着,声音很低,压着什么,“求你。”
陆宜铭感觉到怀里的人卡顿了一下。如程序失控宕机。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请求内容,还是因为他的请求语气。
他等着听小渔重复过许多次的那句“我是人”。
但没有,他的小渔只是抱紧了他,说了声“好”。
好,语调起伏婉转、需要张嘴才能发出的好。
小渔在用自己绝对笃定的声音回答他。
“那我一会儿回去,就板着脸,不说话,装高冷,你觉得怎么样,陆先生?”
小渔说着,也凑到陆宜铭耳边,咬耳朵。
“今晚我只对你笑。”
陆宜铭的手失了力道,指尖嵌入小渔发间,两人身体好似交融。
“一会儿还回去吗?”
小渔顺从垂目:“不回去吗?”
“冬至那晚你邀请我做的事,我做好准备了。”
小渔睫毛轻颤了下,但他的声音没有变弱。
“嗯。”
……
冷嘉望有些踉跄地回了会场。
难以置信地回想着刚刚看到的那幕。
池渔和陆宜铭之间……怎么会是陆宜铭在求人?!
不都说池渔是陆宜铭养着的小狗,现在看来,到底谁是谁的狗啊?
刚回到会场,近边的柳太就扶了他一把,笑吟吟的:“小心啊,嘉望这么大了怎么还冒冒失失的。”
正好柳太附近有人聊到陆宜铭:“诶陆总呢?刚还看见他在这。”
柳太扶好冷嘉望,招呼过去:“小陆总身体不太舒服,嗐,年底连轴转的,硬撑着来出席就不容易了,我看他脸色不好,就叫他先回去了。”
“哦这样……”
冷嘉望呆呆地看着柳太,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身体不舒服?陆宜铭?
宴会上声响渐重,气氛达到顶峰,众人都欢庆着新的一年,盼望能有好运气。
……
而在热闹之外,无光的巨树下,陆宜铭对着他的好运气,伸出了手。
他的小渔和过往无数次一样,信任地将自己的手、自己的眼、自己的心,交给了他。
“我们去哪里,陆先生?”小渔问。
陆宜铭忍不住勾起唇角,无论是作答这件事还是答案本身都令他愉悦:“回家。”
“哪个家?”
“无论哪个。”
只要和小渔在一起,无论去哪,都是回家。
两个身影,被巨树阴影吞没。
那狂卷着呼啸了半生的风,似乎停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