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上前,挡住了赵远星的身影。
他打量了下徐虞的装扮,笑道:
“这位娘子,可是来品菜的?”
天冬抢道:“不品菜,来酒楼干嘛?看人山啊。快些,把你们这好吃的菜全都端上来。”
“可以干的那可多了去了。我们这里有美酒,也有佳肴,还有雅间。”店小二指了指楼上的包间,道:“这位娘子可要订一间?”
徐虞看着这酒楼门庭若市,往来嘈杂,确实不太方便
她道:“那便要一间。”
“得嘞。”
店小二将肩上毛巾一甩,以身给三人开道,楼梯上转角一拐,小二领着三人进了一个房间。
刚坐下后,店小二便开始报着一连串数都数不清的菜名。
天冬率先点了菜:“三脆羹来一份,还有虾蕈,旋索粉玉旗子,紫苏鱼,洗手蟹,入炉细项莲花鸭签。”
“好嘞。”
天冬看向徐虞,“娘子,你还要些什么?”
徐虞摇头,天冬便自己一个人再添了几道菜,“来几道甜点吧,那个……西京雪梨跟回马葡萄各来一份。够了。”
“好嘞。”店小二都记了下来,“几位客官稍后,菜品马上就来。”
小二拿着单子出了门,待门合上,房内恢复宁静。
徐虞心中有事,坐在桌前兀自沉默。防风天冬两人相视一眼,正试探着询问,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声闷响,瞬间将徐虞的心神吸引了过去。
一阵瓷盘碎裂的声音紧随其后,伴随着一个听起来像是喝醉挣扎的女声。
徐虞倏尔想到什么,直奔门口。
但彼时那个女声却彻底静默,彻底消失在各个房间里觥筹交错的交谈声。
徐虞稳下心神,快步走到在各个房间的门口前,小心探听。
最后她在一个一派悄然的房间前停了下来。
门外守着的仆人见其靠近,不客气地伸手推搡。
“看什么看,赶紧滚。”
她开门见山,沉声道:“赵远星将军便在此内,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我想不止赵家,江家也同样不会放过你们。”
守卫冷哼一声,“江家?你唬谁啊?你谁啊?”
一人对着徐虞的肩头便是一推,但同样的招式,徐虞不会再中第二遍。
她偏身躲过那一击,朝身后赶来的两人递了一个眼神。
天冬得令,上前便是朝着一人的裆部踢去一脚。
徐虞揪着空子,一脚朝门口上踹去,奈何力量稍小,门只是发出一声闷响。
防风忽然喊道:“娘子,小心!”
余光中一道身影正朝自己疾驰,徐虞忙往一侧躲去,那守卫的脚下一瞬重重击在门上,踢碎了门栓。
破碎的瓷片与散落的糕点中,桌案上的一袭红衣展露在门外众人眼前。
徐虞眸光一紧。
她大步迈进,在最后在屏风之后找到了已经不省人事的赵远星。
她倒在一个神色慌张的男人怀里,身上衣衫被人脱得只剩亵衣。
男人玉冠束发,锦袍加身,腰间的金蹀躞更是华贵无比,定是司州高门的哪位公子哥,或是朝中的官员。
只是徐虞向来与司州各高门世家相交甚少,对这些人更是知之甚少。
男人见来者是个女人,气焰陡然嚣张起来:“哪里来的臭娘们,我的房间你也敢闯,活得不耐烦了!”
他伸手又是朝徐虞肩上一推。
徐虞偏身躲过,心里暗叹:不愧是主仆。
赵远星似是听到了声响,开始迷糊地乱动,企图挣脱,那男人一瞧,一只脚便碾在她的乱动的手上。
“啊!”一声有气无力的惨叫从赵远星的嘴里挤出。
徐虞垂眸一看,衣不蔽体的残裳中,一张狰狞的面容上布满异常的潮红。
一个十分坏的设想在徐虞心里陡然浮现——她被人下药了。
徐虞蹙眉。
棘手的是,下的是什么药,徐虞没有看出来。
身后一阵嘈杂的打闹声也终于进了屋里。天冬趁乱进了屋子,两个守卫紧随其后,而门槛处,早已因为打闹而围了无数看热闹的人。
会仙酒楼里多的是名门的纨绔,故而一声轻佻的哨声响起,一个张扬的男声也在人群里讥讽道:“哟,这不是沈家大少爷嘛,啧啧啧,沈家大少不愧是沈家大少,玩女人都玩到酒楼来了。”
沈家……难道是便是上次马球场上的那个沈家?
徐虞想着,朝那个男人看去,的确与沈晗有几分相像。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里起哄此起彼伏,争先恐后探出头。
“沈少爷玩的那个女人,让小爷也瞧瞧,看看是什么国色天香。”
“你别挤我……”
“一个女人而已,挤个屁啊你们。”
“谁不知道沈少爷尾巴翘得恨不能比天还高,这不得好好看看能进他眼的女人长什么样?”
“好看嘛?身形可还……”一阵邪淫的坏清晰地传入屋内。
话语不堪入耳。门外更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徐虞忙取下身上的披风为赵远星披上。
她浑身燥热,无法动弹,只一双眼睛都四处转动,此刻已盈满泪水,听着门外的话,看着徐虞的眼神,满是绝望。
那沈家男人见两个守卫不仅没能拦住两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反倒还把一堆人引来看自己的笑话,怒火中烧,一张容长脸发青得可怕,喝道:“都给我滚!”又上前揪着一个守卫狠狠踢上数脚,怒喝:“蠢货,还不把门给我关了!”
被踢倒在地的守卫连爬带滚地蹭向门槛,另一个被主子脸色吓得半死的守卫踉跄上前,一声慌张的“砰”声,将门合的严丝合缝,隔绝了门外的嘈杂的人群。
沈家男人怒火兀自未平息,怒极的狰狞脸庞转向了屋内的徐虞。
“臭娘们,坏我好事,还让我在那些垃圾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去死吧!”
他几个箭步上前,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掐住徐虞的脖颈,稍一用力,刺痛与恐惧便由脖颈散发到四肢百骸。
“娘子!”天冬忙往屏风奔去,两个守卫这会反应神速,一人一手直接将天冬制止到原地。
徐虞手上扣住那手,为自己争得一点呼吸的间隙。
她道:“你若杀了我,江家不会放过你的。”
那人手里的力度再度加大,发了狠地要置徐虞于死地,“你说我就信?什么喽啰都敢到我叫嚣!江家算个屁,今日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这一下彻底断了徐虞喘息的空间。
她看了门外嘈杂的声响一眼,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指甲掐进那人的皮肉,双眼发红:“你若把我杀了,圣上更是不会放过你!我是圣上赐婚江玦的妻子,你敢杀我,就是与圣上作对!”
但那人明显是酒气上头,又恼羞成怒,已经听不进任何话,捏住脖颈的手渐渐收紧,即将吞噬掉徐虞最后一口气。
徐虞视线渐渐灰暗,五感消退,唯天冬的泣不成声的叫喊还能听见一些。
在听觉也将褪去的那一刻,终于,一声剧烈的响动炸开,门外人群的叫嚷再次唤醒了徐虞即将沉睡的神识。
脖颈上决绝取人性命的手也被一道蛮力打去,笨重的身躯倒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徐虞心道:得救了。
脱力的身子往地上一倒,防风的声音急切响起:“娘子!”
她抓住防风颤抖的手,道:“我没事。”
稍作缓和后,徐虞睁开了眼睛。
赵家的人果然到了。此刻各个都蒙着面,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衣衫拢在各人身上。
不省人事的赵远星也被赵家人套上了黑衫,一张泪痕密布的脸也埋在乌布长帷帽里。
为首之人狠狠地踢了仍在地上打滚的沈家男子,而后朝徐虞拱手行礼道:“多谢江夫人出手相助,事后我定上门拜访言谢。”
徐虞照常行了个女礼。
门外那阵嘈杂的声响跟摩肩接踵的人群彻底远去,门前只剩下寥寥守卫,应当都是赵家的人。
出门之际,被人抱进怀里的赵远星扭头朝徐虞望去。
长帷帽隐住了她的神情,令徐虞看不太清她神色复杂的眼神。
待赵家人尽数远去,这场闹剧才最终落幕。
徐虞沉沉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娘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防风看着地上痛得已经没气力打滚的沈家男子,向徐虞问道。
“不怎么办。”徐虞瞥了地上一眼,大步走出了房间,道:“回去品菜,不然菜该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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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饱餍足后,花灯老板也到了酒楼。
取到花灯时,也已经入夜。
各方窗棂都透出了微微暖光,与檐下灯笼交相辉映,共同撑起了司州的一方繁华。
花灯店老板颇为好心地指了个汴河最佳放灯点,三人来到汴河边。
徐虞手持着花灯店老板赠的蜡烛,将两盏灯笼点亮,共同放进水流,双手合十,闭目祈福。
祈祷元青能够早些来信,药典一事能有个好结果。
祈祷父亲早日清白,母亲身体康健,阿郃科举顺利。
祈祷所有帮助她的人都能善有善报。
徐虞目光落到那夹竹桃花灯上,许心的身影仿佛附身在其之上,彼时也正宁静地凝视她,张开的花灯两端,好似朝她微笑。
她会永远记住帮助过自己的人。许心,元青,祈家……
心念至此,江玦的身影则忽然闪现在眼前。平静的心骤起波澜。
她闭上双眼,双手合得更紧,流露出些许不自然。
许久,待心念平静,她方终止祈祷,伸手将两盏花灯推向远处烛光繁华的人间。
烛火摇曳,微波粼粼,花灯最终行出了三人的视线。
三人坐上马车,踏上回江府的路。
不过两刻,马车便听到了江府大门前。
天冬率先下车,看到了远处正走近的人,道:“元医官?”
听到天冬的声音,原本静默许久的徐虞忽然掀开了帘子,在马下找了元青。
徐虞抢道:“可是黔州那边有消息了?”
元青微微颔首,道:“大叔父已经松口,师傅的名字保下来了。”
“太好了。”徐虞攥在帘子上的手微微用力,“谢谢你,元青哥……元医官。”
元青嘴角噙着微微笑意,看着因说错话而脸色微变的徐虞,道:“江夫人不必客气,其实这也不全是我的功劳。”
元青看了看徐虞,在徐虞略略茫然的目光投来之际,又朝不远处一辆同样往江府赶的马车望去。
徐虞亦望向远处那辆马车。
那辆马车在徐虞目光落下之际,马夫忽然勒停马蹄,停在原地。
徐虞仍旧一头雾水。
“元医官,你刚才的话,是何意思?”
元青收回视线,笑道:“这两个月来,我一直在为这件事奔波,不过都收效甚微。半个月前,我忽然收到了一封信,里面将大叔父这些年私自侵吞徐家各房田产的事详尽在册。我以此要挟,才得以成功。若没有这封信,恐怕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呢。”
徐虞问道:“那元医官可知,那封信有没有留下什么执笔人的线索?”
元青摇头,拿出一封信纸。“便是这封,江夫人可看看。”
徐虞拆开信封,信纸的字迹一览无余。
这信纸并未署名,但这字迹……她似乎见过。
徐虞蹙眉,只可惜她再怎么绞尽脑汁,都无法找到这个字迹的主人。记忆太迷糊了。
元青继续道:“一月前,江大人曾来找过我。”
见她忽然抬头,一双杏眼倏然睁大,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元青道:“我将那日马车前与江夫人的一应对话都告知了他,过了半月,便收到此信。”
元青看着眼前陷进垂眸沉思的徐虞,拱手行礼道:“天色已晚,我便先告退了。”
话毕,元青转身,不过一时,消失在街角。
也是在那时,那辆停在原地的马车到了江府门口。
车上之人一言不发地扭头进了江府,家丁仆从一见人,皆上前迎接,但进府之人行色匆匆,并未理会,连南风都被他甩在后边。
徐虞赶忙下车,只是为时已晚,待她走至门口,人影已经不见。
南风也刚好在这时赶到。
他气喘吁吁道:“娘子,主君身子不太爽利,您若有事,不如明日再见。”
徐虞却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
她问:“你们,在外喝酒了?”
南风点头,看向府内的眼神愈加急切,道:“娘子,我去看看主君如何了。”
话落,便把徐虞晾在大门前,自己进去了,不过一时,也没了身影。
三人望着着急忙慌的主仆二人,一前一后都没了身影。
徐虞也跟着进府,不过并没有往院子去。
天冬问道:“娘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呀?”
徐虞道:“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