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可真是太好了!谢谢你,郭信芳,谢谢你……”
包厢内布置得雅致而温馨,墙上挂着几幅淡雅的山水画,为这小小的空间增添了几分诗意与宁静。桌上摆放着各式精致的茶点与茶具,茶香袅袅升起,与前不久外界弥漫的紧张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小男孩,或者说,女扮男装的郭信芳,正与赵玖相对而坐,她今日带来的几个白瓷瓶被赵玖反复拿起又轻轻放下,赵官家那神情宛若孩童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珍贵玩具,满是欣喜与爱不释手。
不过这也难怪,赵玖穿越前常年和电路打交道,关于医药、生物和化学堪称多重外行,而在那场“梦中”,因为张永珍的死,他也不止一次的后悔,如果他手上有抗生素,也许就……那些在抗金战争中牺牲了的将士们没准也能活下来。
如今赵官家已经开始进行战争的准备,今日见到郭信芳耗费多时终于制作出来的几种能在战争中大大降低伤病员死亡率的现代抗生素——虽然还是样品,也难怪赵官家如此大喜过望。
尤其是大蒜素,比青霉素成本低廉,也容易制作,省去了注射的麻烦,有了它将士们就几乎有了两条命,这无疑是在明年对西夏战争,甚至是几年后对金国战争的巨大助力。
“你把它们带回去,让你祖父在明日朝会上献出来,朕要封你为县主……不,这可是能救很多人的命的药,是天大的功劳,封郡主都可以……”赵玖将这几个珍贵的白瓷瓶交还至郭信芳手中,他的语气凝重而庄重,其声音中仍难掩内心的激荡与感慨。
郭信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感激,但还是轻轻摇了摇头,道:“陛下,这些不过是我应尽之责,若真能救人性命,便是最大的福报。只愿这些药能早日用于战场,减少伤亡,那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赵玖沉吟片刻:“不可。功不可没,赏罚分明,乃是国之根本。你既已研制出此等良药,便是对国家有大功,朕自当论功行赏。此药不仅关乎将士们的生死,更关乎大宋的国运。你的贡献,不是对我,而是对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子民。朕意已决,不仅要封赏于你,更要让天下人知道,为大宋做出贡献者,必将得到应有的荣耀与奖赏。再者说,你因功封爵,对天下女子也是一种无声的鼓舞与激励。”
赵玖深知,这样的举动不仅是对郭信芳个人的认可,更是向天下传达了一个信号——无论男女,只要能为国家、为人民做出贡献,国朝都将给予他们应有的回报与尊重。
郭信芳见赵玖如此坚持,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感。她明白,这份荣誉虽重,但更重的是那份能够挽救无数生命的责任。更何况,尽管我军一贯无私奉献,但没人会甘心将自己的心血轻易拱手让人。
于是,她再次躬身行礼,声音坚定而诚恳:“陛下隆恩,臣女铭记于心。臣女定当不负所望,继续钻研医术,为我大宋子民的健康与安宁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但,臣女还有一事相托。”郭信芳的眉宇间掠过一抹忧虑之色,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白瓷瓶,仿佛是在触摸着未来的希望与潜在的危机,“这药虽好,但若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因此,臣女斗胆请求,关于这些抗生素的制作工艺与配方,需严格保密,仅由可信之人掌握,并设立专门的工坊进行生产。”
赵玖闻言,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你考虑得周全,此事关乎重大,确需谨慎行事。朕会即刻下令,让中枢医药机构专门负责此等药物的研发与生产,并委派忠诚可靠之人监管,确保万无一失。同时在军中挑选一批忠诚可靠的军医,由他们负责分发。并加强军营的守卫,防止敌人潜入,确保这药能安全有效地用于军中。”
“如此甚好。”郭信芳点了点头。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气氛更加融洽。
“对了,郭信芳,我差点把正事忘了。”赵玖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中多了几分严肃,“今日我不是来找你要抗生素的,还是先前的老毛病。”
他将那个虚实难分的梦魇全盘向郭信芳复述了一遍,然而后者听罢却是若有所思,默然不语。
“我知道这梦魇或许对你来说同样难以捉摸,但我总感觉它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噩梦,更像是平行宇宙中的事,或者是曾经发生过的现实。”赵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郭信芳的脸上,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线索或启发。但他这才想起这是一张假脸,郭信芳还没有把伪装卸下来。
包厢内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而显得有些凝重,茶点的甜香似乎也在这片刻的静默中凝固了。
这时郭信芳突然看向他:“我记得,历史上,靖康北狩北宋灭亡的时候,完颜构是有五个女儿吧?”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让赵玖困惑不已。
“是的,靖康之变时全都被俘北上,还有完颜构的一妻二妾。正史上完颜构一意南逃,甚至还找浣衣娘,根本就没想过去救她们,活该他断子绝孙。而且她们的下场都不好,完颜构最小的三个女儿都死在路上了,两个大的后来……应该也是凶多吉少。但是在我之前和你讲过的那个梦里,完颜构的两个年长的女儿都好好的回来了,大的叫佛佑,小的叫神佑,她们俩好像是同年出生,一样大。”
“双胞胎?”
“我不确定,她们长得很像,有可能是,但还是能认出谁是谁。”
“她们都是邢皇后生的吗?”
“这……应该是的……”赵玖努力回忆着,被送入金营时邢皇后二十二岁,田娘子和姜娘子分别为十九岁和十七岁,而佛佑神佑都已经四岁了。“从常理考虑,她们大概率都是邢皇后所出。但如果完颜构实在是个脱俗的人渣变态,那也没有办法。”
“先等等。”郭信芳打断了他,“在那个梦里,你前半段的噩梦是关于神佑的,你梦见她被火烧死,听到了她死前控诉世道不公,又知道她因死亡而解脱。”
“是的。”赵玖依旧忘不掉那梦境中的残酷画面,“那场火,那么真实,那么惨烈,我至今还能感受到那种绝望。但神佑为何会遭遇此等劫难?她只是个没有威胁的公主啊!”
郭信芳不再说话,她紧紧的抿住嘴。
赵玖凝视着她脸上的那层伪装,心中莫名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曾在何处见过,却又无法具体言明其怪异之处。
这感觉既像是梦境中的残影,又似是前世的模糊记忆……
半晌后,郭信芳再度开口:“我曾经问过我祖父,他当初是怎么知道,秦桧想要残害忠良,通敌叛国的……”
“祖父告诉我,在宣和七年金兵围城之际,也就是我母亲刚怀上我的那一阵,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她的双眼穿过栏杆,望向遥远的东北方,缓缓道出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其实他老人家梦见的都是我上辈子的事,从我出生、上学,到我当兵,最后牺牲,我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他在梦里都看到了。”这也是为什么老人家一直坚信她有宿慧,“在我调动工作到陆军特种部队后,常年都在东南沿海地区当兵,放假期间没少和战友们结伴去岳王庙祭拜,也总去踹秦桧的跪像——可惜没完颜构的跪像。而且你也知道,互联网时代知识大爆炸,我又是个超级网虫,所以关于秦桧的那一揽子烂事我祖父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据我祖父回忆,在我对自己开出那一枪后,周遭的场景变成了黑暗,另外一个陌生的女人出现了。她拜托我祖父,让他在保全自身一家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去帮助康王——也就是你。她说她不该仇恨救她脱离苦海的人,也不该敌视为她、以及母亲和姐妹报仇的人。她也告诉祖父,她与他即将出生的女孙——也就是我——很有渊源。她说她因为自己对这世间的仇恨与执念,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拉我上了一条与她‘同罪’的贼船,因此她觉得对我亏欠甚深;但她也说她很感谢我,她谢谢我为她指明了一条新的路。这一次,所有的人都要有更光明的未来。”郭信芳压低了声音,“但是有些东西必须要讨回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那些玩弄权术、视他人若棋子的人,还有那些用旁人的鲜血来温暖自己的人也必须付出代价,这是她,还有她们,是千千万万个她,共同的心愿。”
赵玖听着郭信芳的叙述,心中翻涌着错综复杂的情感。他从未想过,这背后的故事竟如此曲折离奇。
毋庸置疑,郭直卿必然答应了那个女人的请求,大概也是从那时起,勋贵郭家便与他建立了一条秘密的合作渠道。在秦桧死后,他与郭直卿父子间的数次往来,均未察觉对方有任何穿越或重生的迹象。
而郭直卿梦中所遇的那位女子所言非虚,此番完颜构失去身体不知所踪,秦桧亦遭受油炸之刑,此等结局还是由郭信芳的家人推动的,不禁令人感叹此乃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这时,赵玖突然意识到郭信芳脸的伪装不对劲在哪,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你的这张脸……”
“下意识做出来的,本来想化得更像小男孩的。脑子有想法,可手不听话。”郭信芳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它有什么问题吗?”
“那……是神佑的脸。”赵玖紧紧抿住嘴唇。
“我天,你怎么不早说?”郭信芳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她连忙伸手去触碰自己的脸颊,三下五除二的抹下了那层伪装,露出真实的样貌,以及在漠然与假笑之外的其他表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抱歉……我也是刚想起来……”赵玖的声音在包厢内回荡,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震撼与自责。“我……我以为这只是巧合,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郭信芳也显得有些慌乱,“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所震惊。
包厢内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两人的呼吸声在静谧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赵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先别慌,或许这其中有什么我们还未解开的谜团。”他抬头看向郭信芳,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你说得对,我们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梦境,以及它背后的真相。”郭信芳点了点头,虽然心中依旧忐忑不安,但她也明白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两人开始仔细梳理赵玖的梦,从一开始神佑的惨死,到梦境后来的每一次变化,以及郭直卿的那个神秘梦境……每一个细节都被他们反复推敲,试图找到其中的关联和线索。随着讨论的深入,他们逐渐发现这个梦境所传达出来的信息似乎并不简单。
“你祖父梦见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神佑;而她的母亲和姐妹自然不必说,邢皇后田娘子姜娘子,还有佛佑,和那三个在北狩路上夭折的小公主;也是她拜托你的祖父帮助我。”赵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想起了那个梦中的绝望呼喊,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与怜惜。
他回过神:“可是她为什么说她逼迫你与她‘同罪’了?”无论是正史还是他的梦中,神佑与成穆郭皇后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难不成是和道祖把我弄到宋朝一样?还有,她,还有那些靖康中遭难的女子又要报复谁?”
……或许……她们……可能……不只是靖康中遭难的女子……
郭信芳则低下头苦苦思索着,思考着她与赵神佑可能存在的交集。
现实生活中自然是没有,但,不代表……
梦里也没有,虽然经常梦见参军前的那个点,也明白自己确实是忘记了一些事,甚至差点死了,但也不可能是在梦中……
不过,如果说差点死掉……那次任务,是在她三十岁那一年,那一天刚好就是农历六月初二……成穆皇后也是三十周岁那年的六月初二去世,也难怪她会穿成她……但那一次……
——“我恨他们,我恨他和她,还有他们,我恨他们所有人,我要他们死……”
——“求求你,帮帮我们……”
——“求你……”
无数女性的哭声,非常熟悉又完全陌生。
郭信芳闭上眼,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那些惨绝人寰的场景,来自遥远的时间尽头。
——“好,我帮你们报仇。”
“赵玖,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她抬起头,“你以为,我一个外科医生跑到心理科坐诊,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者吃错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