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巽蜷缩在背篓里,他脸色惨白,胃里一阵阵泛着恶心。
不知走了多久,应齐岳到了城门口。
他弓着腰贴着墙根走,负责守卫城门的禁军里有人认出了,径直一脚踹来。
熟悉的嘲讽再次响起,“呦,应捕头,今日怎么不当值啊哈哈哈哈哈!”
那人曾被他抓到过收受贿赂,因他不肯通融而被罢职。
他出事之后,这人不知怎得竟官复原职,每次他扮做樵夫经过城门都要被奚落一番。
应齐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背篓中的赵巽只感到天旋地转,也随他摔在了地上。
背篓上的盖子一松,露出了他的脑袋。
守卫大叫起来,“拐人了!应捕头拐人了!我杀了你!”
不由分说,守卫举起长枪向他刺来!
应齐岳背着背篓难以行动,只得举手抵挡。
长枪划破他的虎口,被应齐岳捏住!
“来人!快杀了他!”
其余禁军都知道应齐岳的事,虽知事出有因,还是出于同僚之谊围住了他。
赵巽看清了城门上的大字,巨大的石头上刻着古朴的“章城门”三个大字。
终于到长安城了!
“我,我不是……”
应齐岳木讷地为自己辩解,可禁军根本不听他说话,寒光袭来,将他的脑袋架在了长枪间。
方才的守卫还在不断地踹他——
“给孤住手!”
所有人愣了瞬,这样的自称他们虽然陌生,但也无比清楚地知道代表着什么。
赵巽从背篓里爬出来,冷冷扫过众人。
“谁敢伤他,孤便杀谁!”
男孩身上的紫色襕衫绝非寻常人家穿得了的,守卫顿了下,哄着他说:“小公子你被这拐子骗了,竟还帮他说话,待叔叔杀了他,定然帮你找到家人!”
赵巽满腔的恐惧化作怒意,在守卫要动手之际猛地瞪向他。
“大胆!孤乃九皇子赵巽!你敢自称孤的叔叔!”
其余禁军面面相觑,僵持之际,章城门的禁军统领到了。
去岁陛下千秋节,他曾远远见过一面九皇子,只是距离太远,瞧不清样貌。但他对皇帝的长相是有印象的,眼前这个男童眉宇间还真有几分陛下的模样!
思索片刻后,禁军统领双膝下跪,“微臣刁遗爱参见九殿下。”
赵巽淡淡应了声,“孤为母妃生辰往白云寺礼佛,途中遇到了刺客,幸得这位义士相救,你好生安顿他,待孤面见父皇禀明此事。”
“是。”
禁军统领连连应下,赵巽想起先前那人,指着守卫之人道:“他不敬孤,杀!”
皇帝和萧贵妃在城楼上急得乱转。
“有消息了没?”
平安摇了摇头,“九皇子吉人天下,定会安然回来的。”
两个时辰前浑身是伤的内侍来报,九皇子在归程途中遇到了刺客,所坐的轿子从山上滚落,生死未卜。
“报——陛下,章城门禁军来报,九殿下回来了!”
“快!快把人带进来!”
皇帝再等不得,和萧贵妃小跑着奔向城楼底下的赵巽。
一直强忍着恐惧的赵巽再也绷不住了,哭喊道:“母妃,父皇——”
“九郎——”
萧贵妃紧紧搂住他,“九郎,母妃差点以为就要见不到你了——”
赵巽呜呜地哭,萧贵妃也抱着他垂泪。
皇帝轻抚着他的脑袋,待母子二人哭累了这才小心地问他:“九郎,跟父皇说说,你怎么回来的?”
“儿臣,儿臣滚落了山崖,有个樵夫救了儿臣。”赵巽擦着眼泪告诉皇帝,“他把儿臣放进了背篓里,一路背到城门口。”
萧贵妃依偎在儿子肩头,鼻头通红,“幸得此人搭救,否则妾身只怕今日看不到我们九郎了……”
她抬起头跪向皇帝,“求陛下为九郎和妾身做主!”
萧贵妃满头朱钗摇摇欲坠,皇帝心疼地为她扶正发发簪。
“莫怕,你莫怕。”
“陛下……”萧贵妃悲戚戚地小声哭泣。
皇帝温柔地扶起她,“来,站起来。朕为你做主。”
不用去猜,他都知道是谁做的。
横竖不是这个儿子,就是那个儿子!
他们大了,翅膀硬了,连最小的兄弟也不肯放过!
凭他们做事的手段,什么证据都不会留下。
可这一次,他不要证据,只要结果。
皇帝的声音中透着疲惫,不容回绝地道:“传中书侍郎闻皎,让他拟旨,朕要立萧贵妃为后!”
皇帝立后并非家事,而是国事。
纵然他打定了主意,也需三省议定后才能昭告天下。
皇帝话一出口,满朝文武都知道了此事。
第一个反对的不是太子,也不是晋王,亦或是楚王——而是久未入宫的护国公主赵铮。
皇帝面有厉色,他疲惫地望着跪在下方的女儿。
赵铮再次喊道:“儿臣求父皇收回成命!”
“……铮儿,你也要忤逆朕吗?”
赵铮抬起头,沉声道:“不是儿臣要忤逆父皇,是父皇曾答应儿臣,母后之后,永不立后!”
皇帝扶额,“朕说过这话么?朕老了,记不住这些事……”
“父皇说过!父皇亲口答应的儿臣。”
“她只是继后,你母后是原配,再怎么尊贵也越不过你母后去……”
“可儿臣不想唤萧氏母后!在儿臣的心里,永远只有母后一人配做儿臣的母亲。”
“铮儿……”皇帝语塞,他想告诉她男子丧妻再娶是人之常情,三妻四妾也是常情,妾室扶正,在皇家更是稀松平……这些赵铮都不愿听。“罢了,你不愿唤她母后,朕许你不唤她。
“那大哥二哥还有四弟可以不唤吗?”
“他们是皇子,他们若不尊萧氏,朕封她为后还有何意义?”
“那倒成了儿臣的不是。”
“朕”,皇帝顿了顿,无奈地道:“朕不是这个意思。”
“求父皇收回成命!”
以往她的要求,皇帝都会答应,但这次皇帝冷下了脸。
“你回去吧,朕不会收回旨意。”
“凭什么?”赵铮呛道:“父皇当年在太原,是母后跋山涉水带着一家老小去寻您,你在前线打仗,是母后在后方安抚百姓,为你筹措军粮,萧氏不过貌美老妇,她凭什么登上后位!父皇莫不要忘了,天下是母后与你一起打下来的!”
“够了!”皇帝怒喝,“朕知道,不必你来提醒朕!你瞧瞧你,毫无女子的静贞贤惠,难怪闻皎不娶你!你这脾性,天下哪个男子受得了!”
赵铮怔了怔,父皇从没有这样说过她。
她虽硬气,却被皇帝戳中了心中的痛处,眼眶霎时就红了。
皇帝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底懊恼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惹她不快,但他终归是皇帝……
“传朕口谕,护国公主赵铮目无纲纪,禁足公主府三月!”
公主的禁足与皇子禁足不同。
太子、晋王禁足,一举一动都在他监视之中,但对这个女儿,只要她不来呛自己,不再想上阵杀敌,她做什么他都不会管。心底宽慰着自己,皇帝挥了挥衣袖,“退下吧。”
赵铮吸了吸鼻子,转身大步离开。
她踏出殿门的同时,险些与前来复命的闻皎相撞。
闻皎退了半步,拱手道:“臣参见公主殿下。”
赵铮扭头就走。
闻皎只见到她脸上的泪痕。
老皇帝在龙椅下来回踱步,“冤孽啊!冤孽!”
“参见陛下。”
“你来得正好,嗯……”皇帝抿嘴思忖着,“明日你去公主府,代朕安抚下她。朕说话是重了些,但朕作为一国之君,她怎么能如此同朕说话!”
他气得胡子乱飞,大剌剌坐回龙椅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闻皎瞥了眼平安,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
“陛下,您让臣拟的旨意已经拟好了。”她将拟好的东西呈给平安,“不过,臣听闻朝中反对之声颇多。”
不论是太子、晋王还是楚王的人纷纷上书反对。
皇帝冷哼了声,“萧氏名门之媛,温柔贤淑,如何不能母仪天下?先后性情泼辣,论侍夫之道远不及萧氏!”
他说得这些是气话,内侍与闻皎都不敢接,只得默默听皇帝发牢骚。
“他们容不得萧氏!容不得小九!恨不得朕早早死了——”
皇帝越说越骇人。
闻皎随着宫人们跪下,“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
做了皇帝,就连发脾气也这么……
他多想跟人说说话,可是没有人跟他说话,他们只是叫他息怒。
老皇帝酸涩一笑,“罢了,闻卿,你可还记得应齐岳?”
闻皎略一吃顿,诧异地道:“陛下为何问起此人?”
“说来也巧,九郎礼佛遇刺,救下他的正是此人。”
皇帝生性多疑,闻皎装作迟疑道:“会不会太过巧合了?”
“他辞去刑部的差事后一直以砍柴为生,看守章城门的禁军都说常见到他。”
闻皎露出惋惜的神色,“他的卷子臣印象深刻,于刑法上有独到的建树,若陛下能给此人一个机会,许是为大梁寻得了不可多得的栋梁。”
“你对他的评价竟如此之高。”皇帝正有用应齐岳的意思,闻皎的建议与他不谋而合,当下浅笑道:“草莽之人多少沾些江湖习气,就让他先做九郎的护卫,以观后效。”
“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