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程，这几天有听木哥话好好吃药吗？”

“吃几口吧，一直饿着你这身子怎么受得了啊……”

“子程，听话，本来胃就不好怎么还能不吃饭啊？”

哥哥、妈妈、爸爸都在劝自己好好吃药吃饭，但是姜何实在是没有胃口。

他甚至吃上一口饭就只觉得恶心想吐。

眼下的乌黑也是他最近严重失眠的证明。

显然，姜何的精神状态很糟糕，整天沉默寡言，睡觉睡不着，吃饭也吃不下，家里人都非常担心他。

姜何每天还要去学校参加一整天的军训——家里的饭都不吃，更别说学校的饭了。就军训刚开始一个周，姜何肉眼可见地又瘦了一圈。

“……好吧。”姜何也不想让家里人担心，拿起勺子极不情愿地吃了一小口饭，咀嚼的瞬间让姜何差点吐出来。

强忍着口腔里的不适，姜何还是艰难地咽下了一口。

嘴里嚼饭的那种感觉，像在嚼无数的小虫子。

“算了算了别吃了——”杨子鹏把姜何的饭碗移开了，他知道姜何再吃上一口或者再看一会儿自己碗里的饭就要直接呕出来了。

“……我先走了。”姜何叹了口气，戴上军训的帽子就出门了。

“怎么办呐这——要不让林森给子程开些增加食欲的药吧？”白芸非常着急姜何这个状态，可是她又实在没辙。

“子程不是吃过了吗？根本没效果，那些药又有副作用，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能少吃就少吃吧。”杨安明其实也和白芸一样，很着急，但又没办法。

“那就让子程这样耗着吗？这一天天的，吃药跟吃饭一样——喝水都喝饱了！”白芸真是急得眼眶都发红了。

海艺校内。

姜何早就已经饿得胃部都已经没什么知觉了，所以他也感觉不到饿。只是他的脑子一直在告诉他：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你现在很饿，你应该好好吃顿饭——但是他吃不下去。

他想吃饭的时候会因为自己吃不下去而异常烦躁，而他不想吃饭的时候又因为对周围的一切感到无聊而郁郁寡欢。

他甚至想黎谱都开心不起来。

但还好，军训结束后过不了多久就是国庆了，他可以去首府见黎谱，这让姜何还有点盼头。

（姜）军训好烦呐……

姜何不喜欢军训，不是他不喜欢这些教官，相反，他反倒特别喜欢这些教官；他不喜欢军训的原因是他不喜欢身边这些同学。

没有任何理由的不喜欢，明明与姜何毫无瓜葛，甚至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姜何对他们就是没有好感。

很多女生都来找他要联系方式，这也让姜何很烦。

在海晏，人人喊的都是“杨子程”，会喊他“姜何”的人，没一个在身边。迄今为止，他还是很不习惯“杨子程”这个名字，总觉得是在喊别人。

姜何也有尝试着写日记，即便自己对身边发生的事毫无兴趣，但是也可以尝试记下来，或许能帮他转移注意力——但是每天结束训练回到家，他拿起笔翻开本子准备记下无聊的一天时，他发现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日记本里每一页都只有一个英语单词：

“Upset. :(”

既能表达他情绪上的不适（沮丧的），又能表达他身体上的不适（肠胃不适），这个单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非常适合姜何，姜何对这个单词很满意。

……

浑浑噩噩地混着每一天，药物的副作用让姜何每天无时无刻不在犯困。

因为担心姜何，白芸让祁连每天晚上都开车接姜何回家，而姜何则是一坐上车闭眼就睡过去了，睡得也不踏实，祁连开个门就能把他吓醒，躺到床上睡觉也会因为做噩梦醒来无数次。

梦里，姜何梦见了那个海边的悬崖，他以前梦到过的：就是曾经黎谱在边缘伸手拉住他的地方，黎谱松了手，让他坠入海中——姜何每天晚上都在重复溺死在汹涌的海水里。

要么从海崖上坠落，要么从船上翻入，又或者，他只是向前迈了一步，就踩空掉入冰冷刺骨的海中。

昏暗的海底，不见一丝光亮。

“子程……”

“子程——”

“子程！”

姜何在呼唤声中惊醒，醒来时一身的冷汗。

“你发高烧了……”杨子鹏握着姜何冰冷的手，皱着眉说。

“哦、哦……可能是，前天训练时突然下雨淋了点吧……”姜何确实感觉自己现在很难受：脑袋很热，热得发昏，可全身又很冷，冷得发抖。

“军训……”姜何担心自己无故缺席会让教官和辅导员担心。

“天亮了就和辅导员给你请假，你好好休息。”杨子鹏伸手摸着姜何的额头，眉头依旧紧锁。

“还是没退烧……”杨子鹏呢喃道。

姜何又提了下自己的被子，侧躺着蜷在被子下，模糊的视线时而清晰一瞬，他抬眼看向杨子鹏，竟然将杨子鹏看成了黎谱。

“呜……”看错的一瞬间姜何就呜咽起来了，眼泪也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怎么了？是不是太难受了？”杨子鹏俯下身凑近了瞧姜何。

姜何怎么会直说自己想黎谱了——他这样会让远在首府的黎谱白担心的。

“去医院，哥带你去医院——”杨子鹏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抱姜何先坐起来，然后准备带姜何去医院。

坐在车里往外看，姜何这才知道现在还是深夜时间。

难受地蜷缩在车座上，姜何现在已经烧得出现幻觉了。

“没事的姜何，再忍忍，很快就到医院了。”

“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你明明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明明以前天天都在你耳边告诉你要好好吃饭……”

黎谱的声音，一直在姜何的耳边回荡着。

“对、对不起……谱哥……”姜何无意识地念叨着，眼里闪着莹莹泪光。

“什么？”杨子鹏听到姜何小声说了什么，便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姜何。

“我没事，哥——你开车好好看路。”姜何说。

杨子鹏没回话，安安静静地开着车。

上一次坐在输液室里，姜何记得还是他校考初试考完的时候。

不过那个时候他靠着的人是黎谱，现在是杨子鹏。

迷糊之中，姜何看见又一个熟悉的身影进来了。

“姜何？”

姜何闻声睁眼去看说话的人，认出这人是林森。

“木哥……”姜何看见林森，莫名地眼前视线又模糊起来了。

“子鹏你和你爸妈说这事儿了吗？”林森问杨子鹏。

杨子鹏摇头：“他们俩今晚加班在公司过夜，我不想打扰他们休息，也没叫上祁连，一个人带子程来的医院。”

林森双手叉腰呼了口气，然后让杨子鹏先回家去休息。

“我和子程聊聊，你也不方便在一旁听，就先回家休息吧，我会照顾好子程的。”林森对杨子鹏轻笑了一下。

杨子鹏转头看了一眼姜何，姜何已经从杨子鹏身上起开了。

叹了口气，杨子鹏就听话先离开了。

“就我们两个了，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林森坐了杨子鹏刚才的位置，姜何又重新靠在了林森肩上。

“我不知道，我就是好想你们，我想黎谱……”姜何抓着林森的衣袖哽咽道。

“没事没事，不哭。”林森转身来抱住姜何，轻轻拍着姜何的后背。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转移不了自己的注意力……”

“没关系呀，这又不是你的错，哭什么。”

“我难受……我不想这样……我以为我能好起来的……”

“那就多哭一会儿，把不高兴的都哭出来，然后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再和我好好聊聊。”

“嗯……”

时间慢慢地流逝，姜何哭了很久，慢慢地在林森怀里没了动静。

“院长，换瓶了……”护士过来小声提醒道。

林森松开姜何，让姜何轻轻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杨二少爷就是您在琮城就开始一直负责的那个孩子吗？”护士压着声音问林森。

林森点了点头。

“杨二少爷……大家印象里都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孩子，坚强，聪明。”护士说。

林森听了却摇头。

“他一定会好起来的，海晏的大家都在祝福他。”护士微笑了一下，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林森心中涌出一阵酸涩，半晌，他嘴里无声地说出了一句话。

“我治不了你。”

很久以前，林森和黎谱谈论过一个话题。

黎谱和姜何，他们两个人就像纠缠在一起的两根线，剪不断、理还乱，已经绕成了死结。即便是线头各自分开，却也因为这个死结谁也离不了谁。

但他们的关系又有点像……向日葵和他的太阳，玫瑰和他的荆棘。

林森能治的，是姜何崩溃后的狂躁，失去理智后的疯狂——他治不了困住姜何的那片沼泽，他不可能把沼泽变成绿地。

（林）他需要时间……

（林）如果他调整不了自己的状态，我也爱莫能助……

要靠姜何自己走出沼泽，能治好他的也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自己。

……

姜何在尝试让自己忙起来。

听说程定澜有商单想和杨家谈，恰巧杨安明白芸杨子鹏都有要事缠身，所以姜何就自告奋勇要替家里人去见程定澜了。

程定澜不是其他程家人，所以姜何就被允许在祁连的陪同下去了。

这是军训结束后的第一个双休日，姜何见到程定澜时也见到了程毅。

“哇，居然是你来和我舅舅谈工作——你看上去比之前军训时有精神多了，听说你之前生了病，不知道现在恢复怎么样了？”程毅还是和在学校一样很关心姜何。

“很好，谢谢。”姜何笑着回答程毅。

“我看你们俩关系这么好，相信这次会和杨二少爷谈得很愉快的。”程定澜看上去心情也很不错。

“一定会的。”姜何点头，跟着程定澜程毅移步到了其他地方。

会议室里，一切都很顺利，正当姜何和程定澜把一切都谈妥当准备签字结束这次愉快的谈话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喧闹声。

紧接着，会议室的大门就被粗暴地踢开了。

会议室的人都朝门口看去，就看见了一个态度十分嚣张跋扈的男生领着一群人涌进了会议室。

“哟，谁啊这是——”领头的男生看见姜何就是笑，“你凭什么代表杨家来跟我舅舅谈合作的啊？”

“谁啊这是？”姜何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

让大家顿时鸦雀无声。

“他是程毅的弟弟，程继。”祁连小声告诉姜何。

“你这是什么态度？堂堂杨家二少爷，居然连我都不认识？”程继的嘴角肉眼可见地抽动着。

姜何看都没多看程继一眼，继续开口和程定澜说话。

“行了程继，我们谈我们的，你就别管了。”程毅很紧张程继会在现场搞事情，把他跟自己舅舅刚和姜何谈好的合作给搅黄了。

“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的啊！你以为我明面上叫你一声哥你就可以管我了是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跟我说话就是让我掉面子是吧？！——”

“吵死了。”姜何眉头一皱，合同上正签着的字就停笔了，连一个“姜”字都还没有签完。

简单三个字也让程继把火气撒到了姜何头上。

“靠——你他妈狂什么狂？你杨子程回了杨家在你们家公司干过什么事儿啊？有什么资格来跟我们程家谈合同？！”程继走过来在姜何面前的桌面上重重拍了一下。

“谁跟你们程家谈了？”姜何笑得很冷，“我在跟程定澜先生谈——不是你们程家。”

“我舅舅就不是程家的人了是吗？这家公司也是程家的公司，你有什么资格敢这么跟老子说话？”程继毫不客气地反驳姜何。

姜何不跟这人一般见识，笔一放，往椅子靠背上一靠，就把双手环在胸前，用一副看乐子的表情盯着程继。

程继抄起桌上的合同就是一通乱翻，潦草看了几眼又开始指着姜何骂杨家做强盗生意。

“行了！别他妈在这儿捣乱——赶紧给我出去！！！”程定澜发火了。

“舅舅，你是没看清这合同上写了什么吗？这合同签了你这公司要亏多少啊！”程继还在和程定澜顶嘴，合同被他“啪”的一下摔在桌子上。

事实上，这次合作程定澜短期内确实会有所亏损，但从长期效益来看，后期带来的回报远远超过了这点前期的损失，而且合作持续长久的话，这会是一段双赢的合作关系。

程定澜之所以会找杨家谈，就是因为杨家实力强劲，和杨家合作能把风险降至最低。没有比杨家更合适的合作对象了，选择其他任何一家，风险都远大于选择杨家。

“好吧，”姜何懒懒地应了一声，“既然程二少爷不乐意跟杨家有往来，那这合同不签就是了。”

姜何站起身，拿起了这份被程继翻卷了的合同——

一下接着一下拍在程毅的脸上。

“给你们程家大好的发展机会你非要来糟蹋，你舅舅脑筋再好使，也防不住自己的傻外甥死要面子。”话音刚落，姜何把这份合同摔在地上，带着祁连转身就要离开会议室。

“杨子程！——”程继追了上去。

程继的手伸过去要抓姜何，姜何侧身一躲，程继连姜何的衣服都没碰到。

“别跟我说什么‘不尊重你程家’这种的话，真以为我杨子程是个软柿子想捏就捏啊？再他妈敢来惹我——”

“老子弄垮你们程家……！”姜何冷笑着发出最后的警告，带着祁连扬长而去。

程继本来带人来就是想给姜何立下马威的，结果反倒吃了瘪，气得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会议室鸦雀无声，突然程定澜猛捶一下桌子大吼了一声，吓得身边的程毅浑身一抖，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程定澜指着程继，气得都不知道怎么骂人，捡起合同又丢在了程继身上。

“拿着这份合同去给你老子看，让他自己去找别人合作。”程定澜压着火气和程继说。

“这种——”

“别他妈废话让你去就去！！！”

被程定澜这么一吼，程继就不情不愿地带着人走了。

“舅舅，别气了……”程毅懂事地过来安慰程定澜。

愉快的谈话（至少一开始是的）就这样不欢而散。

视角回到祁连的车上，姜何还被那个程继气得想发狂。

“子程，程继是那个性子：明明不懂这些东西，自家和他看不顺眼的人谈合作他就肯定会来捣乱——子鹏和先生、夫人也没少被他气。”祁连安慰着姜何。

“我没有开玩笑。”姜何望着窗外说。

祁连没有接话，老老实实地开着车回杨家。

在大门口，杨子鹏先热情迎接了他们。

“怎么样啊子程？还顺利吗？”杨子鹏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顺利啊。”姜何笑着回答道。

“真的啊？那——”

“就是没签成合同而已。”姜何补了一句。

杨子鹏愣了一会儿。

“那不是白谈了吗？”杨子鹏问。

“对呀，谁让程家那个傻逼二少爷非要来闹，还把我给得罪了。”姜何保持着一个危险的笑。

“程、程继？”杨子鹏问。

“我想程家除了他没人会那么傻逼了吧？他哥好心提醒一下他，他这个当弟弟的还反过来骂自己哥哥——程家那些家伙的素质真让人堪忧啊。”姜何连连摇头。

“反正是他们家亏大了，你就别往心上去了。”杨子鹏安慰姜何。

“我就要往心上去——他以为我刚开始接触杨家公司的事务什么都不懂，那我就非要让他看看他得罪我有什么后果。”姜何是真的被程继惹毛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杨子鹏无奈地笑了。

“他们肯定会找别家签这合同的。我要让他们在这份合同上狠狠地赔上一笔，连本带利——”

“赔、个、精、光。”姜何一字一顿地说道。

现在姜何，今非昔比。

（姜）下马威谁不会？

（姜）我不表示一下，一个个的都以为我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