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外徘徊了好半天的知言,直至闵炎凉的背影消失后,才急切进了屋,屋里一地的残瓦碎片再加上方懿圆无声的默泪,促使她想起了昨夜之事,心中是又气又恼。
她转头把门反锁起来,阴阳怪气的闷头怨声哉道:"姑爷什么意思,如今人娶进门了,她倒装上大情圣了,若是对那个…叫什么…小橘子的女子痴情非常,当初大可不必娶我家小姐,还不如趁早出家当和尚去…"
知言方一说完还想继续说,可抬眼瞧去,自家小姐的泪像是泄了堤的洪水,不停的往外涌,心中不禁又悔恨起来,她走过去蹲下身子拉着方懿圆的手,柔声道:"对不起,小姐,我就是气急了,给你道个歉,你别伤心了,好吗?"
方懿圆低眸瞧着率真直白的知言,轻叹一声,心中的委屈与怨气像是借着她的口一通发泄了出来,她回握上知言的手,默默地点了点头,扯起嘴角涕笑了笑。
知言本就是直爽的性子,见着方懿圆咧嘴笑了,亦是跟着笑了笑,止了泪后,她拿着手帕替方懿圆一点点抹去了脸上的泪痕,接着低声说道:"姑爷出门前说得那些话,我都听见了,我倒觉着,这些滋补的药啊…该她喝才对!"
"这是什么话?"方懿圆一时听不真切。
"小姐…"知言有些迟疑地出声。
"怎么了?"方懿圆抬头看着知言,她知道知言心里有话。
这些日子闵炎凉的冷漠,以及平日里总是对方懿圆的诸多避及,知言一样样儿的都看在眼里装在心里,她再替自家小姐憋屈,也没什么资格跟胆量去管主子们的事,但既然小姐拿她当姐妹,有些话自是要说的。
"早先便听说姑爷前几年病了一场,还喝了好些年的药,这一病莫不是伤了身子,患了隐疾,这才说了那些话。"
方懿圆思及至此,想起昨夜里的闵炎凉,摆摆头,"我与她并非你想的那般,或许并非是身有隐疾,只是物是人非罢了。"
"如此说来,小姐还未与姑爷圆房?"
知言一时情急,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因为除了这个解释,她想不到还有什么因由来释意姑爷的那番话了。
方懿圆被突兀的问及夫妻间最为亲密的事,面色不禁一红,羞得低了头,微微点头默认。
"谁?"
知言听着外面的动静,发觉一团黑漆漆的身影站在门后。
"小六子?"
"嗯。"
知言开门后,瞧着跟前的人儿哆嗦的点了点头。
方懿圆听着声儿,收拾好了心情,亦跟了过去,看着眼前这个冻得直打哆嗦的少年,不禁开口道:"外头冷,快进来吧。"
小六子进屋福身行了礼。
知言见他怀里抱着东西,姑爷一早又跟小姐置了气,垮着脸,不满嗔道:"说吧,找我家小姐有什么事,你家爷该不会自个儿躲起来,让你过来赔罪道歉吧。"
"知言…!"方懿圆给她使了个眼色,遂又看着面前的少年,轻声柔和的问道:"小六子,是二少爷让你来的吗?"
小六子摇摇头,"我本是听着碗碎声儿过来瞧瞧的,谁知碰上了三小姐,她托我把这个绸缎带给二少奶奶,说是…二太太的意思。"
"那三小姐呢?"
"她刚走。"
方懿圆接过了小六子手里的绸缎,拉开围布掀开一看,是喜庆祥和的大红色,想想那天,虽然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挑,但如果没有清儿,那人该不会出现在南苑的,亦不会接自己走,她尽管知道清儿已经走了,还是打开了房门望向了廊子的尽头,喃喃道了一句:"谢谢你,清儿。"
"平时都是你跟着二少爷?"知言插个空儿问他。
"是,打小我就跟着二少爷。"
知言因着昨夜的事还没泄气,遂又怪笑着,挑着刺儿的问:"哟,今儿怎么不跟啦?是不是嫌你太小,有些灯红酒绿的地儿,不便带你去呀~"
小六子心里知道是二少爷对不住二少奶奶,可自己是无辜的,他不屑一答,只是耷着头握着拳头,没什么兴致地白了她一眼,也算是还了昨夜的一记冷眼。
知言见他一脸的冷淡,随即又冷斥道:"哟,这就生气了,说不出来了吧,我看哪…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身上的毛病都一个样儿。"
这话让小六子冻得通红的耳朵听着像是被往里灌了辣椒水一样,眼泪水儿都快被激出来了,"你…你欺负人,二少爷才没有把我当奴才呢!"
"欺负人的…是你家二少爷才对!我家小姐金枝玉叶的下嫁过来,不图吃不图穿的,当初只听得宫里的丁公公把闵二少爷说得如何如何好,如今你看看你家二少爷成天摆着一张冰脸给我家小姐看,每天夜里喝得醉醺醺的才落脚,书房都快被睡烂了吧,再说了这小少爷是我家小姐一个人能生的吗?还有…"
"行了!"方懿圆回过头来出声喝住了知言的话头,一脸肃穆地看着她。
知言知道小姐是真的生气了,便闭了嘴,不敢再说下去。
方懿圆见小六子急红了眼眶,伸手从方桌上取了几块点心递给他,笑笑说:"知言这丫头的话别往心里去,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小六子捧着手里的点心,带着哭腔,"谢谢二少奶奶。"
方懿圆看着眼前这个瘦挑的少年,关怀的问了一句:"大家都叫你小六子,你的大名叫什么?"
"小的大名叫安福斗,二少爷取的。"
"二少爷取的?"方懿圆有些好奇,但关乎那人的事儿,她似乎都很上心,也很爱听。
"嗯。"小六子点头应了一声。
小六子是闵府的家生子,爹娘都是府上的仆人,大字不识一二,他一出生,娘就难产走了,闵连舟听到这个消息深有体会,当初温计嫆生产的时候也差点去了,后来便把六子的爹安排到柜上做了伙计,六子就留在了府里,大家伙儿都只管叫他六子,直到八岁那年跟了二少爷,闵炎凉才给他取了个名字。
"福斗?"方懿圆听着喃喃道来:"这家里有斗的…自是能吃上饭的,是为福气,再加上咱们府上又是靠粮食买卖为生计的,嗯…是个好名字。"话刚说完,她又不解的看着六子,笑着问:"这么好的名字,为何大家要唤你小六子呢?"
小六子被问得面有些难色,可看着二少奶奶的脸上的笑,那么的亲和、那么的温暖,像三月里的春风吹开了他的心扉,他很快把手里的点心都揣进了怀里,把右手缠绕着的粗织布带也打了开来。
原来六子,六指,是因为小六子生下来就有六个指头,因怕被人嘲笑,就用布包裹了起来,方懿圆跟知言入府这般久竟没发现,一时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那个时候,小六子经常被府里的下人嘲笑、欺负,更有甚者私下里嚼舌根说他是个怪物,还把亲娘给克没了,温计嫆知晓了后,为了不再让闵炎凉成天跟沈橘待在一块,显得女儿气太重,便让小六子跟了闵炎凉,闵炎凉非但没有嫌弃他的手,反而教他读书习字,还给取了名字,叫福斗,安福斗。
二少爷最初唤他名字的时候,府上的下人嬉笑他,说他一个怪物配不上这么好个人名儿,他激的看着右手上多出来的那根指头,恨不得一刀砍了去,后来他哭着跟二少爷说了此事,二少爷喝完药却跟他说:"各有所命,敬之命之,若你是怪物,那我亦是,路有鲜花一朵,怪物低头独行,便是清澈的存在。"
小六子年纪小自是懵懵懂懂,但打那时起,他知道,二少爷愿意置身一处地跟他说话讲道理,没有把他当下人。
他甘愿为二少爷做任何事,如今他也可以甘愿为二少奶奶做任何事。
"安福斗。"方懿圆正起脸色地叫了他一声。
"在!"小六子激动的应道,声音很是清脆。
方懿圆又笑笑道:"嗯…是个好名字,以后我便叫你福斗吧。"
二少奶奶跟二少爷一样,都是不太像主子的主子,在她们眼里,他才觉得自己像个人,有尊严,有名字,有个叫安福斗的人,而不是唤小六子的奴才。
小六子点点头,摸了摸前额笑了,释怀的说:"二少奶奶,我早就习惯‘小六子’这个称呼了,你们的好…我打心眼儿里记一辈子,‘福斗’这个名字我早已打算记一辈子了,我也希望您跟二少爷能好好儿的携手一辈子。"
方懿圆笑了,嗔他一眼,"鬼机灵,那就依你,以后还是唤你‘小六子’便是。"
二少奶奶的笑永远是那么的耐看,仙女似的,光看着她的笑都愿意在她身边多呆上一会儿,心里都是美的。
可二少爷为什么成天要躲着二少奶奶呢?
二少爷究竟在想些什么?
果然,方懿圆很快就问了出来,"小六子,二少爷近些日子都去哪些地方喝酒了?"
事关二少爷的事儿,他不敢敷衍,即便是二少爷出院门前打过招呼,可毕竟问的人是二少奶奶,除了小橘子姐姐外,她是真心实意关切二少爷的人。
"回二少奶奶的话,二少爷最近不让我跟着,只是每晚让我在大院门口等候,不过她有时候喝醉了,嘴里尽说些糊话,还老爱看小白猫儿吃奶的画面…"小六子顿了声儿,拍了拍脑门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嗨,对呀,肯定在膳德斋,只有哪儿才有刚生下来的小白猫儿,我上回买枣泥酥的时候在街边儿见到过。"
"若是这样,那今晚你就早些歇息吧,我会去请回二少爷的。"
小六子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门儿,巴结的说:"二少奶奶去请,自然是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