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闵炎凉只着了件里衣,却在西苑的佛龛前跪了一夜。
"还真是长本事了你!”温计嫆从里间出来,坐在太师椅上看到衣衫不整的‘儿子’,见她露出的皙白处都是一些羞目不堪的斑斑浊迹,气就不打一处来,指着鼻子训问道:“知道自己犯什么错了吗?"
闵炎凉低着头沉默不语,面无表情。
"闵家二少爷这是怎么了?"温计嫆想她昨个儿夜里一副狼狈不堪模样,如果不是自己及时的出现,后果不堪设想。现下却傲着性子无动于衷,讥讽道:"怎的,吃抹干净了,还是个不认账的主儿呀!”
"呵,我倒是想认呢?"闵炎凉咧嘴一笑,自我暗嘲着,没有一点儿跟母亲争辩的意思,生生无奈道:“事已至此,母亲作何又要怪罪‘儿子’呢,您是知道的,我是不可能…”
“那外人呢?他们怎么看,你出门儿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些。"温计嫆断言警醒道:"大婚的日子就快到了,在这节骨眼儿上,你这个二少爷就给我收收性子,由不得再胡来!”
“是,是我胡来!"闵炎凉抬头怔怔地看着母亲,那可是亲生母亲哪,以往纵是有再多的委屈也只能含泪咽下,这回发了疯似的,扯着嗓子道:"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温计嫆心里再清楚不过,摆明道:“你的婚事是皇上赐的,连我也做不得主,昨儿夜里若我要是来的不及时,这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吗?”说着又恼了一句,“混账东西!”
想来幸得自己昨晚带够了银两,打发了老鸨。老鸨收了好处自然懂得其中利害,连夜封了消息,平了风声。
可闵炎凉俨然一副豁出去,无所谓的样子,“知道,不都拜您所赐么。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反正我早就受够了!”
“你受够了,那我呢?我只要看着你,我就会想起你的老子,比你痛苦十倍、百倍、千倍不止!”温计嫆被气得越来越火大,手里的佛珠捻得吱吱作响,指尖竟也泛起了白。
"那好,我这就去坦白一切,你的目的就达到了。”闵炎凉红着眼,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疾声厉色道:"大不了都不活了!"
既然自己是个错误,那么就都结束吧。她不懂母亲的痛苦,只知道母亲从来不喜自己。如今这皮囊不过是为了报复父亲,报复闵家。
"啪!"的一声响,温计嫆起身一巴掌扇了过去,打得是一点儿不手软,怒斥道:"真是混账了你,你倒是痛快了,你奶奶呢?你爹呢?闵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都陪着你掉脑袋?”
“这些…"闵炎凉捂着半边脸,言语激愤道:"我管不了了!"说完转身要走。
“那昨儿晚的姑娘怎么办?她可不是慎儿姑娘,不知道会不会跟沈橘一样,会想不开。”温计嫆拨动着珠子,发问道。
闵炎凉稳了稳脚,一时哑然。
温计嫆见她收了几分性子,想着回府后小六子的一番话。即然慎儿姑娘睡了春琴的房,那昨晚的姑娘又是谁?想必事有蹊跷,继续发问道:“你既然什么都没做,难道就不想还人家一个清白么?”
闵炎凉思来想去。想着小橘子已经走了,自己亦无力再害第二个人了。突然回头抱起地上的衣物回了房。更衣换洗时,竟发现那不是自己的的衣物,荷包竟也不见了踪影,翻来覆去的只找到一封信函,一个念头闪过,难道是那个姑娘的?可差人向老鸨打听之时,根本无从查起。
再说方懿圆这边。回了相府后,第一时间沐了浴。整个人难安地瘫靠在浴桶边上,微眯着眼,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只记得自己恢复神智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我家小姐怎么了,你快告诉我!”知言焦急地拽扯着老鸨问道。
“哎哟,她、她怎么会是你家小姐?我还纳闷呢!”老鸨一脸茫然,心想着昨儿个抬进去的二爷不是让人接走了嘛,这床上躺着的姑娘又是谁?慎儿又去哪儿了?脑子搅得是越来越糊涂。
"你…"知言看着老鸨言语间打着哈哈,是又气又无奈,“你知不知道,我家小姐可是…”
“知言!”方懿圆自知这一回吃了哑巴亏,想来婚事将近,又不便暴露身份,只好回府再做打算,闭着眼心烦意乱地打断道:"快扶我更衣,我们走。"
"小姐~"知言急急将老鸨推了出去,关了门,回到床边,含泪憋屈道:"难道咱们就这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那就别说了。"方懿圆起身坐起,玉立峰前堪见红迹点点,不及深思悔恨时,两行清泪还自遣。轻声道:"咱们先回府吧。"
“嗯。”知言抹了泪,为方懿圆穿戴起来,不一会儿,竟发觉衣不合体,尺不同寸,横竖一比较,确认无疑道:"小姐,这衣物不是咱们出来时穿的那件。"
"是吗?"方懿圆眼观鼻闻的细细一打量,"是有些不合身,略显宽松了些…"正说着,一丝淡淡的清幽木香之气潜入鼻来,味雅清冽,便顺着衣襟记下了这番味道。
“小姐,小姐?”知言端着木盆子,见方懿圆盯着胸口游离着,不免担心的唤道。
方懿圆眨巴眨巴眼,游魂回来,“我没事的知言,那人没对我怎么样,但是…"说着看到了木盆里的衣物,不安道:“那封信函不见了?”
“什么!”知言撂了木盆子,惊呼道:“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了信函嘛!”想着那人即便没对小姐怎么样,那也是白占了便宜去,左右都是小姐受的委屈。又忙从衣堆里搜寻,结果只搜到了一个残破的荷包,像是被烧过。
"给我看看。"方懿圆接过荷包,眼观鼻闻的。一抹不易察觉的味道颇为熟悉,又唤了知言:"快把木盆里的衣物递我。"
一番摸索比较后。荷包,衣物原来出自同一人。
方懿圆盯着手里的荷包喃喃低语道:“化作春泥更护花。倒是个痴情之人,不像是个下药的。”说完摆摆头,一时竟也无从查起。
“怎么办小姐,找遍了也没见信函,要不要告诉二公子?”知言忧心道。
“二公子?方翰?"知言一语惊醒梦中人,方懿圆决定先从二哥入手,她对知言说:“我会跟二哥解释的,你先下去吧。"
方翰一回府不见桌上的陶钵,愣是找遍了整个丞相府也没找着。气鼓鼓地倚坐在大厅门槛上,对着瓷钵里的‘西楚霸王’伤心欲绝道:“没家的孩子总是令爹默默接受这份伤心欲绝,我的‘西楚霸王’从此便…"说着硬是挤了两滴泪出来,抹泪道:"无家可归了。”
“多大的人了,坐在这儿也不怕人笑话。不是还有一个瓷的嘛。”方懿圆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方翰哭声片片。想着一个大男人为了一只蛐蛐儿竟做起‘爹’来,还好没没爹听见,不然会被骂死,走过去干脆道:"你的赵子俞(陶钵),没了。"
“什么?"一听没了,方翰立马来了精神,起身捶胸顿足道:"那可是孤品,孤品呢!”
"我想那信函也是孤品吧。看得出来,陶钵在二哥心里挺重的。"方懿圆拍拍方翰的肩,宽慰道:“我这都是为了帮你,你当彪三爷的信好取啊,还不得牺牲一下,既然都是孤品,那不得挑个重的牺牲,方能体现出它的价值来。”
"好啊,你偷看我信函!"一听事关彪三爷,方翰二话不提陶钵的事,伸手问:“信函呢?”
见方翰难得的正经,想必其中内有乾坤,方懿圆继续深入话题,问道:“那你先告诉我,彪三爷是谁?跟你,跟江洪洛是什么关系?”
方翰负手道:“你先把信函给我,赵子俞(陶钵)的事儿,我不跟你计较,再说了,你都要嫁人了,管这些做什么,不去做少奶奶,还在这儿关心江洪洛。”说着凑到她耳畔,唬了一下,“不怕妹夫吃醋啊?”
“行啊,你不告诉我,信函也别想要!”方懿圆羞红着脸,"小心我告诉爹去。"
“别、别生气,我的好妹妹,我不说了,不说了就是。那信函你就暂且替我保管着,这总行了吧。"一番调侃,方翰见方懿圆耐不住气要去跟爹告状,终是妥协道。
方懿圆拖住了二哥,为找到信函争取了时间,另再想办法查清下药之人。方翰心里却盘算着,自己拿不到的信函,总有人会拿到的。
元祐十三年,九月十五。
“一拜天地!”
闵炎凉转过身来,方懿圆也在丫鬟知言的搀扶下,转过身子,两面相对,同时低下头,行了第一轮礼。
“二拜高堂!”
……
闵炎凉与方懿圆又是跪地三叩拜。
“夫妻交拜!”
“成亲了,这就要成亲了。”闵炎凉在心里念叨着。满堂高座都是一片欢声笑语,谁成想丞相府的千金小姐竟嫁了一个女夫君,她不敢透露半点自己的心思。
两人这次没有跪,半躬身子,两头相接,算是行了礼。
“礼成,送新郎新娘入洞房。”
闵炎凉独自向后一转身,向在座的高堂以及官员、富商、名流过了礼,方牵着方懿圆手中的同心结出了大厅,走向了新房。
是夜,怡香院的一间阁楼里,已经许久没人在这儿听着琴音,打着拍子,喝着酒了。自从闵炎凉走后,慎儿就病倒了。
她缓缓抽出枕下的信封,是闵家大太太托老鸨妈妈转给她的。里面是一张巨额银票,足以让她赎回自己,离开裕州城,过自己的平凡岁月。但她还是贪心了,怕走了后,再无人听她弹奏。
闵府大院,一阵鞭炮噼里啪啦,助兴了在场各桌的酒杯。酒过三巡,祁王景标见邻桌的方士正跟太子推杯换盏,便举着酒杯绕到方翰神旁,询问道:“不知翰兄,可否满意三爷的安排?”
方翰回想起前些日子跟方懿圆的零零碎碎,故作知情道:“只是可惜了我的赵子俞呀!”
“没关系,翰兄,太子殿下能送你的,改明儿,我送你一百个。包君满意,哈哈哈。”仰头一饮入喉。
方翰拱手施礼客气道:“那就多谢祁王殿下抬爱了。”
“记着,那信还是早看的好。”祁王转身离去不忘提醒道。
方翰知道,这个祁王想拉拢自己,只可惜,赵子俞只有一个,是孤品呢!
“不好了,有刺客!”正挨个敬酒的闵炎凉听到小厮的喊叫声,一甩手扔了手里的杯壶,应声儿跟了过去,"砰!"的一脚,踢开了新房的大门。
“谁?”坐在床沿的新娘子惊得掀开了红盖头,却看到一个穿着礼服的少年,站在那儿,正深沉幽静地盯着自己。
闵炎凉心里一惊,"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