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寻不着了。
客栈店家找了半天,怕军爷们久等不耐,他只好从后院另拿了个新的,刚往壶里灌满水出来,却见一众军爷早已离去。
一旁的食肆却传来了打斗声。
店家神色一凛,拎着热水壶偷偷探去。
只见食肆大门紧闭,两个男子正在打斗,其中一人作小二打扮,手中拿着的正是客栈丢失的水壶!另一人则面蒙黑布,瞧不清脸。
店家大吃一惊,这……这千户所旁,竟还有人这般胆大?
“嘭”地一声,“小二”很快被反手制伏,蒙面男子抵着他的后肩,用力一压,低声问道:“你是谁的人,方才往壶中放了什么?”
店家听得大骇,恨不得转身就走,动静却惊动了二人,蒙面男子高呼。
“站住!”
店家立刻跪下,水壶掉落,洒了一地热水,正冒着袅袅水烟。
他慌乱求饶,头根本不敢抬起,“壮士!小的全不知情啊!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你放过小的吧!”
蒙面男子没有理会,他动手卸了小二的手腕,小二惨叫出声。
“啊!”
小二猛然回首,却动弹不得,他唾了一口沫,怒吼道:“放开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又是谁的人?!”
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但却被这人拦了道,自是怒不可遏。
眼下手又被他卸了力,那茶壶陡然掉落,亦是撒了一地茶水,隐隐见到卷曲开来的“茶叶”,满满当当一整壶。
蒙面男子眼神一眯,“不是鹰爪,是牵机?”
小二咬牙,并未回应。
这无可厚非的默认姿态,令蒙面男眼中带了狠劲,若是郡主也喝了此水……
“混账!这个剂量!你……”他愤然的破口大骂,又戛然而止,似不愿再费口舌,一掌敲晕了小二。
盯了茶壶片刻,蒙面男子起来搜身。
除了牵机,竟还寻到一枚令牌,他掂量了几下手中之物,望向店家,若有所思。
“给你个保命的机会,你愿不愿要?”
店家诚惶诚恐,跪爬上前,“愿……愿意!小的不想死!壮士给小的一条活路吧!”
“……”
·
千户所。
在大营门口出了事,任谁都始料未及,余子归掷地有声,“唤军医大夫!”
但也来不及了,“山贼”口吐白沫,浑身痉挛抽搐,唇色很快变成了乌紫,他们各个蜷缩成了弓形,在场众人皆有目共睹。
“毒……是中了毒!”有士兵小声唤了开来。
须臾间,千户所营口乱作一团,丁千户此时大步而出,后头还跟着余叔归及陈梁张等将士。
“肃静!成何体统?!”
丁千户一声令下,众人都绷紧了神色,顿时鸦雀无声,他看了眼余子归,又再看向倒地“山贼”,声音雄厚。
“老廖呢?!”
廖军医背着药箱匆匆而至,“将军,老朽……”
“别废话了,赶紧救人!”
“哎……”廖军医匆忙上前,摊开倒地患者的手腕,把起脉来,未几,又转向另一位。
辗转几位后,廖军医面有痛色,他起身抱拳,“将军,毒素凶狠,麻痹了他们五脏六腑,痉挛不止,各个脉象紊乱,实属……急症难医啊!”
场面已经这般了,军医这话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丁亮又问:“是何急症?可还有救?”
余子归神色凛然,他也切切出声,“背后势力还未能浮出水面,军医,他们不容有失!”
廖军医微微颔首,“将军,百户,此症似是中了牵机,若还未伤及五肺,许是能保一命,还请将军唤兵抬人入营,老朽速速为其清毒。”
丁亮闻罢,果决下令,“速救!”
“是,将军!”
士兵们纷纷担来滑杆,将倒地患者一一抬入帐中。
余叔归借机示意张德旺,先将人带走。
童瑶下意识望向余子归,余子归目不斜视,不知所想,她收回了眼,随着张德旺与士兵人流转身离去。
丁亮望着一众兵将,沉声道:“都随吾来!”
主帐内。
余子归交代了一路始末。
末了,他言辞凿凿地道:“将军!末将一路亲押,他们只用过客栈的茶水!定然是那儿有古怪……”
他霍然起身,“末将现在就去将客栈店家抓来!”
丁亮扬手将人拦下,“行了,对方明显有备而来,你以为现在去,贼人还会留在那等你吗?”
余子归神色愤恨,执意请求,“事情一旦做了,总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丁亮不言,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他,略有所思。
场面静了下来。
余子归见状,敛下神色,抱拳跪地,“是末将愚钝!未能将人护全!辜负了将军期待,还盼将军责罚!”
陈启看了眼将军,又看了眼余叔归,他上前道:“子归不是这等心软之人,怎会因山贼口渴求饶,便允了茶水?”
话锋突变,余子归保持着叩首跪地之姿,低着的面庞看不出喜怒,却心知自身惹人猜忌了。
他抬首望向丁亮,“一念之差,是末将见大营近在咫尺,有所松懈了。”
这话并不能让大伙信服。
余叔归正要开口,外头又匆匆跑来了士兵,“将军,营外来人,客栈店家捆了个人在马背上,说是前来谢罪!”
众人皆蹙眉而望,余子归眯紧了眼。
半晌。
店家被士兵押入,一旁还担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小二,正是先前给众人倒茶的那位!
一入大帐内,店家就跪地求饶,“军爷,小人有冤,遭了这贼子暗算啊!”
余子归微微沉思,只听丁亮起身说道:“店家莫不是生了千里眼,营中所押山贼前脚才到,你便巴巴着赶来谢罪了?”
店家神色一亮,“将军,他们都无事吗?”
梁洪州嗤笑出声,“呵呵,将军,看来不仅是千里眼,还是个万事通!这店家早料到山贼会出事!果真是不打自招?”
店家神色顿然惊慌,“不不不……不是的!小店一向只有白水,没有茶水!是这贼子!他冒充本店小二,暗中在壶中投下牵机……小人险些也……”
店家按那壮士所言,将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说到最后,他愈发坦然,那壮士所言不假——“只需交代个半真半假,偷梁换柱便可。”
众人各有所思,还是张响先出了列,他迟疑道:“店家的意思是,一切皆是这小二所为,你发现时为之已晚,便制伏了这小二,带人前来谢罪?”
“正是这样,军爷!方才他见东窗事发,还想自尽,小人便卸了他的胳膊和下颚,他才痛晕了过去,还盼将军能让小人将功抵过!”
奇了怪了,还未发兵,便有人上赶子来认罪,要么是这店家做贼心虚,恐东窗事发,于是先发制人,要么……
就是这背后之人,盼着此事就止于此,好让他们勿再深查下去……
余叔归眯起眼,不知阿少的那位谋士,游说太子是否顺利,可张德旺未归,眼下只能再拖上一拖。
他上前将店家反手制伏于地,那店家猝不及防,大叫出声。
“痛痛痛!饶命……军爷饶命啊!”
余叔归嗤笑,“就你这手脚功夫,还能卸了他的胳膊和下颚?”
众人恍然大悟。
“……小人……小人当时是出其不意,侥幸先将他打晕了,这才得以逮捕了他……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待这贼子醒来,军爷们一审便知真假!”
店家也是豁出去了,本来也不是他做的事,神态自是真切。
丁亮抬了抬手,“行了,都押下去,待人醒了再审。”
“是,将军!”
这么一折腾,帐内又只剩将帅几人。
“子归,可有话要说?”丁亮又坐回原处。
“有错便认,子归甘愿受罚,不过山贼狡诈,又牵连出几地的盐运使,末将本是怀疑,有官贼勾结之嫌,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才押人欲交予将军审度。”
余子归神情坦然,目光炯炯,“客栈开了许久,当家没理由顶风作案,可眼下出了这事,仔细揣摩一番,这些人死了,会对谁有利呢?末将一时不明。”
本想着借由千户之手,亲自审明这些人来自南郡,继而挖出背后之人,可眼下情境,这些话他不宜再说。
陈启蹙眉,“你的意思是,官贼还有同党?”
梁洪州轻嗤,“许是那背后东家也不定!将军,按我说,这盐运使咱也管不着,不若丢去丘城,送予周相,看他们还有何话说?”
张响摇首,“不可,这不明摆着撕破脸吗?”
梁洪州浓眉一挑,“烫手山芋,那你说如何是好?”
张响一时语默。
余叔归出列,“将军,当务之急,还是看廖军医是否能将人救回,一人不好审,可人多了,定能审出猫腻,若真是周相的人,将下毒之事言明,许是能诈出实情。”
陈启颔首,“不错,还有那小二,待他醒来,一并审问才是。”
丁亮抚了抚长须,下了定论,“观后事吧,子归去领军棍,陈启留下,其余人各司其职。”
“是,将军!”
出了营帐,梁洪州拍了拍余子归的肩膀,“少年仁慈啊!”
余子归敛眸退步,抱拳颔首,“定不会再犯。”
张响撞了撞梁洪州的肩膀,“少倚老卖老,走吧老梁,找你有事。”
“啥事啊……?”
声音渐远,余叔归是最后出来的,二人对视一眼,擦肩而过。
就那么一瞬间,余子归压低了声,“茶商,是苏家的。”
“罚完来寻我,带上你的总旗。”
二人向两个不同方向离去,余子归面无表情,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