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勉不反驳她的话,抱着刑无妄坐在沙发上。
刑攸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冷藏过的矿泉水,李知勉好奇:“刑叔不是挺节俭的吗?怎么还买矿泉水?”
刑攸抿了一口水,低头晃晃手中的矿泉水瓶,“这个啊?”
她想了想,“是我爸的学生,原本是他家长说要来家里做客的,我爸觉得夏天热让家长喝热水不好,就买了一提矿泉水,但是那个家长说了五六回要来,都没来。我爸就让我们自己喝了。”
李知勉同情地点头,“这家长也太不礼貌了。”
刑攸耸耸肩:“你还不清楚吗?来老师家里做客都是要带着东西来的,空着手来多尴尬啊?”
李知勉转头看她,满眼佩服,“刑攸,你真的很聪明欸!”
“可能是吧。”刑攸眨了眨黑亮的眼珠,回忆说:“这还都是我爸告诉我的。”
她抬脚又拿出一瓶,作势递给李知勉,“你呢?要喝吗?”
李知勉摇头,轻轻拍了拍怀里刑无妄的肩背,“我就不喝了,喝冷水容易胃疼。”
刑攸顿了顿,觉得嗓子很干,又抿了一口水,“李知勉,你怎么浑身都是病的样子啊?什么都不能吃,睡觉也很准时,偏偏睡醒又没精神,你不会是——?”
刑攸垂头静了一会儿,又倏地抬起黑沉沉的眼睛,“你该不会是得了不治之症吧?”
李知勉用力挥手,“哎呀,怎么可能嘛?刑攸,你讲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刑攸颔首,“你先看着小妄,我去换衣服。”
李知勉努努嘴,冲卧室方向点点头,满是傲娇地说:“那你快一点奥!”
“放心好了,不会慢。”
刑攸换了件短袖短裤出来,因为她本身就有些瘦,短袖洗得没劲褪色,空荡荡兜在她那具骨头架子上,走两步都在摇晃。
刑无妄被李知勉放在沙发上,趴在扶手的地方晃腿,刑攸扎好头发走过去,“小妄,肚子不难受吗?”
刑无妄丫丫喊了两声姐姐,刑攸看她这副没事人的模样,松了一口气。
李知勉收回落在刑攸肩上的目光,翘起一条腿,身体向后仰枕在沙发的靠背上,手机距离眼睛很近,像是有意避着刑攸。
刑攸不在乎他避不避的,提醒说:“手机离眼睛远一点,容易近视。”
李知勉当真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乖乖拿远了,手指扣着手机的边缘微微侧扬,十分不情愿地落下。
王玲和周女士买菜回来,两人一前一后进家门,看到三个孩子和谐有爱的待在一起,周女士托脸道,“真好啊!一家人似的。”
王玲有些漫不经心,去厨房择菜烧水,周女士也过去和她张罗起来,刑攸坐在小板凳上托着脸发呆,神情很不走心。
李知勉觉得诧异,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指,“你是不是困了?要不要去睡觉?”
刑攸意思是不用,她摇摇头,从纱窗呼进一股凉风,掺着湿冷的土腥味,她站起身,手指拨了拨头发,“去阳台关窗,要下雨了。”
闻一闻味道就知道要下雨,真神奇。
李知勉还没想明白里面的玄妙之处,窗外已经劈里啪啦下起日光雨,只是一阵暴雨,雨风带着阴云卷过来,天霎时就黑成墨块。
刑无妄对雨天格外兴奋,两条腿一跳一跳往上抬,刑攸微微扬唇,抱着刑无妄站在窗边。
刑无妄伸出手臂贴着窗玻璃,刑攸也伸出手掌贴在玻璃上,她低头看了一眼,刑无妄睁着乌亮的眼睛打量窗外的一切。
刑攸问:“小妄,你喜欢下雨天吗?”
刑无妄盯着窗外,没有动作。
刑攸说:“等你会走了,我带你下去跳水坑玩,怎么样?”
周女士在厨房说:“小攸就是当姐姐的料,会照顾弟弟妹妹。跟着她这个大姐可享福了,你们也省心。”
王玲应了一声,没多说话。
周女士也想起了先前答应好的事,歪头看屋外的刑攸,问:“小攸,你什么时候散步叫上我啊?你可别跟你爸一样,两条腿倒腾起来是真快,别人在后面紧追慢赶都不一定能追上。”
王玲笑着说:“刑岩就是那样,拉着我下去散步也是。跟着他走两步,下来还要呼哧呼哧喘气,我就跟他一起走过那一回,之后就再也不跟他一起走了。”
周女士哼了一声:“在学校里面,他那步速算是数一数二的!连男老师都不一定跟的上他!”
两个女人在数落刑岩上颇有话题,说起来也没完没了。
李知勉去阳台关窗回来,看了眼刑无妄,伸手道,“要不要哥哥抱一抱啊?”
刑攸还没批准,李知勉一伸胳膊就搂上刑无妄的肩膀。
刑攸又是偏身,“你歇会儿吧,别累着你。”
李知勉哑然,吃多了酸梅一样在旁边吸溜吸溜的,皱着眉毛凑近刑攸,“我都说了我没得不治之症,不至于连小孩都抱不动吧?你小看谁呢?”
刑攸转头看着他:“哦,那就麻烦你了。”
她托好刑无妄递出去,有些不放心,说浅白一些,刑攸是不信任李知勉。
能让刑攸信任的人很少,除了她自己就没有。
在这一家人里,她和刑岩走的最近,但这是被逼的,实则两颗心的距离最远。刑岩任何时候都是一个温文懂礼的老师,在学校在家亦然,不过就是在家还是严厉的父亲和冷漠的丈夫,仅此而已。
刑攸和王玲大多算是心照不宣,王玲心疼女儿,刑攸很爱妈妈,只是这样。
刑攸并非不想信任这个母亲,而是王玲实在太粗神经了,在载着新生女儿过跨江大桥还能困到眯起眼睛打瞌睡这件事上,足以让刑攸摒弃依赖她的念头。
刑攸和爷爷奶奶算是隔辈亲,奶奶把刑攸和刑宇玄带大,爷爷当时还在给厂子喂貂,两人和他亲是沾了奶奶的光。
刑宇玄在刑岩刑辉分家后,跟奶奶的关系就淡了,只有刑攸还照常。
在这样的坏境,刑攸很难从一个人的世界里走出来,她只能依靠自己。
李知勉见她还在发呆,拿指关节捅了下她的手背,“发什么呆呢?赶紧吃饭吧?”
刑攸掀起眼皮看他,周女士也神色担忧地瞥她一眼,刑攸用筷子搅拌两下米饭,嘀咕说:“知道了,好好吃饭。”
李知勉率先吃完饭,抱着刑无妄在沙发上玩,周女士调侃他,“你都快成看孩子专业户了!真可惜没给你生个弟弟妹妹,都省的我操心。”
“嗨呀,妈,瞧瞧你说的话。”李知勉弹了下舌根,小声说:“有我一个不就够了。”
周女士拿着筷子跟王玲比划他,“你听听这话,教师子女里面就你一个是独生子女,原来上小学还有小攸陪你,现在就你一个了。以后小攸在家陪着妹妹,根本就没时间搭理你。”
李知勉迅速低头盯着刑无妄,小丫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嘴角缓缓流淌的口水被刑攸拿纸巾擦干净。
周女士并非不想再生个二胎,但身体实在不好,每个职业的人都有些职业病在身上,周女士最典型的两种就是喉咙和心脏。
上课一连串说不完的话,三年前给喉咙做手术,割下来一块息肉,养了一整年才回来,心脏疼是常有的事,西医中医都看过,要她少生气多亲近自然,还要调理心性,说着简单坐着难,不过周女士在克制脾气这一块已经算是好的了。
吃完饭,到雨停,刑岩才回来,小区门前的下水道被堵了,淹了一个十字路口,现在的水位才慢慢往下降,他甩甩头,看着来家里做客的两人,笑道,“你们母子俩今天可是沾光了,一点也没被浇湿。”
周女士笑着回他,“那是!细算下来是小攸的功劳呢!没她看着孩子,今天这顿饭还真不好说。”
刑岩也客客气气地回话,笑着拍刑攸的肩膀,“今天的大功臣啊!”
刑攸条件反射地点头,但没说话,不知道说什么。
周女士带着李知勉回家,刑岩表面工作做的很好,他执意要着母子二人留下,周女士心里跟明镜一样,摆手道,“不了不了,改天再聚!”
刑岩把两人送出家门,周女士踢了李知勉一脚,他窜上楼,刑岩等了会儿,周女士面色微改,神情担忧,“你照顾好自己,小攸跟小妄都指望你们俩呢!”
刑岩点头,难得露出忧伤的表情,“我知道,你回去吧。过几天我跟学校请假,先不去了,补课班那边你先上,到时候我把钱给你。”
周女士摆手:“在一起工作十几年了,你跟我客气什么?我给你找我家的小兄弟过来,他也在学校当英语老师的,给你上课,你以后给他介绍工作,咱们之间不能提钱的事,伤感情的!”
刑岩点头道:“周老师这些年也没少照顾我们家啊!就今天下午这事,要是没你,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周女士劝道,“回去吧,我看小攸一下午都闷闷不乐的,多劝劝孩子。她还小呢。”
刑岩:“知道了,麻烦你了。”
刑岩看着周女士上楼才回家,一关家门,客厅似乎也下了一场暴雨,所有人都阴着脸,只有刑无妄不知所措地逗刑攸开心。
刑岩说:“攸攸,你带着小妄去你卧室玩一会儿。”
刑攸没吭声,抱着刑无妄去卧室里,她一直不在状态,仔细听着屋外的动静,刑岩和王玲去整理奶奶房间的衣物,桌面上的瓶瓶罐罐都被拿走。
房间慢慢露出原本的模样,没有床单被罩的床板,以及空荡荡的衣柜和书桌,长年累月堆积在一起的药味也慢慢散开。
所有都变空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