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连夜下得山,郎殊不知道怎样,喜尔反正累得半死不活,心中藏着怨气却不说话,故意带着郎殊往崎岖的路上走。
郎殊忽然站定,将她也逼停,待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脚下有个好大的水坑。
出于疑惑,喜尔又拿手在他面前晃,即便确定他是真的看不见,却还是被他几次这种,准到吓人的操作惊到。
怀疑他是故意装瞎也好,猜测他有特殊技能、代替眼睛视物也罢,她都找不出证据证明。
看在他提醒她,没让她踩进水坑的份上,她靠近郎殊的耳旁,在他察觉后警惕后退,并提出疑问前,对着他耳朵大吼:“多谢。”
郎殊明显被吓,还是一脸和煦:“不客气。”
两人此行是曳白地,不可避免地遇上一些熟人,大多都是避莲村的人,与她打过一次或多次照面,其中包括晋元爷爷与他的孙儿小豆子,当初喜尔初进避莲村,尚无安处时,曾得到爷孙两诸多照顾。
小豆子格外地喜欢她这个姐姐,一见到她就脆生生地喊:“喜尔姐姐,喜尔姐姐。”
喜尔很开心,挥手回应他。
旁边走过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朝她阴阳怪气地说:“笑,看你待会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男人说完就走了,给她留下一个背影,平白无故挨了说,喜尔一头雾水。
不想男人又折返,对着她大喊:“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怎么,就不认识我了?”他扒开散落的头发,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年人面孔。
而此时的嗓音清透嘹亮,那有半分刚才说话时沧桑?喜尔明白自己是被捉弄了,追上去打他,踹他的腿,锁他的喉:“还装不装了?”
他连连求饶:“不敢了不敢了。”
少年名叫琉青,是和喜尔自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大约在半年前,两人一同来到别来山下。
喜尔选择留在避莲村采药,他则选择留在曳白地闯关,自从上次分道扬镳后,喜尔就再未见到过他,还以为他早已离开,不想还逗留在此。
见他形容枯槁、历尽风霜,喜尔料定他定有苦楚,就没有多问什么,等到他想说时,自然会告诉她。
“这位是?”琉青问起郎殊。
郎殊率先说话,态度良好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过路人而已,不必在意。”
琉青不解地看向喜尔,她尴尬一笑以示回应。
一群人先后上山,被自动分为两个队伍,分别站在一道紫色屏障的两边,喜尔三人来得晚,站在紫色屏障的右边,避莲村村民们以及小豆子和晋七爷爷,则在紫色屏障的左边。
“喜尔姐姐。”小豆子蹦跳起来,吸引喜尔的注意。
“小心些,别掉下去。”喜尔正要回应,郎殊按下她的手,说话间他转动脖颈,自前向后地捕捉到喜尔位置,红眸颜色似乎深了些。
他的语气不像关心,更像是担心喜尔出事,给他造成麻烦。
喜尔幽怨地看他一眼,照他说的做。
红霞翻转的天空、忽而间传来声声雷鸣,一道疾骤的黑风暴拔地而起,哀嚎声随之四散,身旁的琉青被一整个掀飞:“喜尔!”
消失在山头前,还在一脸哀苦地向她求救,可她自身难保,无能为力。
黑风暴来袭的瞬间,紫色屏障随之扩大,在地底撑出一道缝隙,郎殊带她跳入其中,依靠束稔草编织而成的长鞭、悬挂在中途。
风暴仍在继续,两人可能随时掉落,上空还不时有足以致命的碎石掉落,饶郎殊力量再强大,也无法在双目视物有碍的情况下,完全确保两人的安全。
好在喜尔自小好动、身体底子不差,可以稍微坚持一会,于是她便在思量再三后,拔出郎殊常备在腰间紫藤青纹匕首,找到一上下皆有石壁凸起之处,上能扶手,下能立脚之处,可以助她勉强坚持一会。
小心移动过去站稳后,她与郎殊简单做了句交代,就割断了绑在她身上的草鞭。
少了她这个“累赘”后,郎殊果然轻松许多,他掐好时机、找准空隙,清雅硕长的身躯轻轻一跃,就成功回到了崖上。
看着他的身影在上方消失,喜尔的英雄气概瞬间消失,内心被无限的悔恨填满,满脑子想的都是若他不信守约定,她一个人该怎样在如此险境保全性命的后悔。
郎殊回到崖上,岸上的风暴仍在继续,甚至要比刚才的更加剧烈,绑住草鞭另一头的树干,已呈现出将要拦腰截断的趋势,他手指扶上紧绷的草鞭,以它震颤程度判断它可以坚持的时间。
接着便是不断后退,为一举跃过大裂的崖缝助跑。
只有到了紫色屏障的另一边,才是绝对的安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他没有片刻的犹豫,最大限度地展现出少年人的英勇无畏,而他观察力极强、精准地找到风暴薄弱点,只一次就成功跨越悬崖。
郎殊刚跃飞过去,指尖就立刻打出一道灵力,割断了绑在树干上的草鞭,而后他转身狂奔、在风暴里与时间赛跑,在一个进口封闭的洞门前,他化出长剑肆风,一剑将石门劈得粉碎。
洞中人因此吓得连连惊叫,待他们看清郎殊的模样,惊讶霎时转为疑惑。
“这不是和小喜尔一起来的…”
“对啊,他不是在哪边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在大人们一连串疑惑发问、与权衡利弊中,小豆子悄悄上前,揪起郎殊的一片衣角轻轻摇晃:“怎么就你一个人,喜尔姐姐呢?”
郎殊扫过众人,眸中冰雪尽化为葳蕤水汽。
听闻了喜尔的处境,众人纷纷脱下外层衣衫,临时做了一条绳子,虽远不如束稔草编织而成的鞭子牢固,但也不是毫无用处。
郎殊将衣绳系在腰间,一出石洞就毫不犹豫地朝前狂奔,风沙无情释虐,随时可能扼杀性命,他未有丝毫畏惧,一跃跳下悬崖。
喜尔此刻的意识已奔溃到极点,为了保持清醒她不惜用匕首,将自己的手掌钉在了崖壁上,这髓是一个极端凶残的选择,但在此番恶劣的境况下,也显得不过如此。
鲜血顺着崖壁,落在她的衣衫上、发丝上以及眉骨上,全身僵化了般无法动弹,意识拉扯成即断的弦,让她产生了就此放弃的念头。
就在这时,千钧一发,郎殊自她的头顶飞奔而来,在身上衣绳断裂之前,将她带上了另一边的崖岸上。
风暴在此戛然而止,众人从山洞中涌出,小豆子爷爷牵着小豆子,步履蹒跚地朝她飞奔而来:“喜尔姐姐,喜尔姐姐……”
一声声稚嫩的呼唤声,像是被放飞的风筝,一点点地离她而去,她感到双眼无比沉重。
在意识尽失前,她看向救他一命的郎殊,数种颜色的衣衫碎片如漫天飞絮般落下,底下立着个轩然霞举、高深莫测的蓝衣少年。
该死地好看!
她在村民们悉心照顾下醒来,有人拿衣衫给她做棉被,有人拿出干粮与水,晋元爷爷为她按摩虎口,让她从白日里惊慌中醒过神来。
喜尔朝洞中看了一圈,又看向洞外,洞外风暴早已平歇,一切正常得与平日无异。
手心的伤口经过包扎,已经不是很疼了,喜尔爬起来就要往洞外走,被晋元爷爷拉住,他提醒她洞外寒冷。
喜尔借口洞中闷热,要出去透口气,才让他安下心来放她走。
她在洞中没有看到郎殊,就料定他在洞外,出来的那一刻,就看到他一个人,孤独站在月景下。
让她联想到,一株本该攀爬上顶峰的紫藤花,却因无枝可挂、无强可依,为了活下去而顽强地在地上匍匐的样子。
想到两人一路走来,他一次又一次地救她于水火,一向侠肝义胆、喜爱结交朋友的喜尔,决定短暂地放下自己的戒备心,主动与他交好。
她还未走近,就被郎殊察觉,他侧身一转,与她拉开距离:“好了?”
见他如此这般,喜尔不免泄气,她摇着受伤的手:“好多了,要多谢你呢。”
“不必谢我,你只需牢记,你是为何来此的,说起来,是我该谢谢你。”他说着说着,转身走了,空灵的嗓音如漂浮在半空的棉絮般起伏不定。
喜尔厚脸皮地追上去:“知道啊,你我都是一样的。”
她跟在郎殊的身后,语气轻松自如。
郎殊顿住脚步,嗓音平常:“你真的确定?”
“……”喜尔顿步,他说得对,她此时说这话,还为时过早。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来得那般及时。”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郎殊只要再晚来一刻,她此时就无法安然地站在这里。
逼迫是真的,救她亦是真的,故而感谢也是应该的。
“无论如何,我还是很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的。”喜尔上前一步,试图打开郎殊的心扉,没有人生来就是恶人,没有人天生就残暴嗜血。
如果两人成为朋友的话,她愿意成为他故事的聆听者,为他在暗夜里寻一丝天光。
“我不缺朋友,别的倒是可以考虑。”他背过身去,看起来不怀好意。
“那算了。”喜尔摆手,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开。
在她转身的瞬间,郎殊的脸色忽然间,不可阻挡地,阴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