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沈淮序生日后，陆元昭半个月都没往京城飞。

有一半原因是沈淮序生日那夜她着实给沈淮序吓得不清，平日里人模狗样看着那么洁身自守的一个人，怎么喝了点酒就那么重欲。

像是花钱买的男人，服务意识还挺强，摁着她来了好几回。

陆元昭至今不敢回忆那晚的情景，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做个催眠，把脑子里这些黄色废料统统倒进垃圾桶。

剩下另一半原因，是她真的得闭关一阵子，好好准备答辩了。

她是真的不想延毕。

最近迟迟未来的月经搅得她有些心神不宁，但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况，陆元昭高三时就因为压力过大，连着两个月都没来一次月经。

不过想着马上要毕业答辩了，陆元昭也没放在心上，等答辩完再抽个时间去医院看看也不迟。

沈淮序大概也知道她最近在忙毕业，也没再打扰她，知道她这阵子心烦，非常识相地减少了他之前在微信上没话找话的习惯，最多在晚上给她发消息慰问一二。

也算沈淮序有自知之明，陆元昭这阵子当真因为答辩这事烦得很。

导师邵蕴青快退休了，这一届底下就带了两个学生，陆元昭和她的同门孟漻，眼看着答辩将近，这两天专逮着两人在办公室改论文，生怕两个姑娘在答辩上出错，带着她一起丢脸，回头还得被人笑晚节不保。

陆元昭和孟漻在邵蕴青的办公室呆了一礼拜，在正式答辩前一天，又在邵蕴青的办公室里模拟了次答辩，因为一处PPT上忘记少了条参考文献，挨了邵蕴青一顿批。

快要入夏，杭城的这两天升温不少，空气又潮又闷，陆元昭跟孟漻累乏地从办公室里出来去学校打印店装订，不过是走过一个垃圾站，那酸臭的味道飘到鼻腔，陆元昭不受控地反胃，忍不住地干呕。

孟漻跟着停下来，将人拉得离垃圾站远些，瞪大了眼睛，吃惊道：“老天，你给邵蕴青说吐了？”

陆元昭捂住嘴踉跄了半步，就近寻了个厕所，胃里反复抽搐，她抱着马桶把中饭吐得一干二净，去洗手台漱口时才发现，冷汗涔涔地覆在自己额头。

“姐，你要不要上医院看看。”孟漻见她这马上就要晕倒的样子难免忧心，“你别明天在答辩教室晕了。”

“先不要。”陆元昭把包里的水杯拿出来喝了口冷茶清口，胃里的不适好了许多，她心里有谱，还是面不改色地说：“先去装订。”

孟漻跟了上来，“你真不用去看看？”

“死不了。”陆元昭拨了下贴在额头上的碎发，“先去打印店装订。”

好几个学院的答辩都堆在明天，陆元昭和孟漻在学校打印店耗了两个多小时，这才拿着各自的答辩材料从里头出来。

两人在校门口道别，孟漻回宿舍，陆元昭则抱着那一摞文件回了单身公寓，经过自家楼下的药店时踌躇了下，还是进去买了盒验孕棒。

明天答辩完再测吧，她想，手下意识地去贴了贴自己的腹部，仿佛那里真的有了个嗷嗷待哺的生命。

但她不着急知道答案，过早知道答案只会让自己明天答辩分神，她将验孕棒丢在一边，窝在书房又看了一遍材料。

第二天的答辩比陆元昭想象中顺利许多。

讲台上的大屏幕翻至最后一页，陆元昭扶住话筒架的指尖略微松动，紧绷的心情舒缓了许多，台下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她听见自己声音像浸了水的磁带，“以上就是我的个人陈述，请老师们批评指正。”

他们这届刚出了个通知，答辩时指导老师得回避，为首的指导老师和邵蕴青不太对付，提了几个刁钻问题，所幸邵蕴青和她提前预演过，也算没什么曲折地答出来了。

掌声响起的刹那，陆元昭的后腰攀上一层冷汗，她有些晕眩，出教室时早就答辩完的孟漻见情况不对，赶忙将人扶到一边的准备教室里休息。

“你不会又给老师骂吐了吧？”孟漻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连忙给她倒水喝，“答辩得怎么样？”

“应该能过。”

“那就好。”孟漻跟着舒了一口气，“你下午回家休息下呗，明晚估计老邵要组局请客吃饭呢。”

“嗯。”陆元昭点了下头，是该回去休息一下。

从今天以后，要忙的事情多着呢。

回到家时，天边的云阴沉沉的，滚过一道惊雷，陆元昭蜷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上的那根验孕棒发呆。

两条杠。

还真怀了。

只是不知道怀了多久，陆元昭拿起手机约了挂了个第二天的号。

也不知道怀了多久，要是怀得早的话，后面那几次……不会影响胎儿吗？

要是孩子健康的话——

是不是马上可以分手了？

搁在一旁的手机闪动了下，是孩子她爸给自己发来的微信。

沈淮序：【答辩还顺利吗？】

顺利，当然顺利了，马上要跟你说再见了。

陆元昭扬起嘴角，没忍住笑出来，打字的节奏都变得松快许多：【过了。】

沈淮序：【恭喜，我们元昭肯定能行】

沈淮序：【什么时候毕业典礼？我来看我们元昭拨穗。】

“……”陆元昭把手机放在一边，想了会儿，拿起手机回：【毕业典礼就算了，我爸妈来就好。】

沈淮序当然不能来她的毕业典礼。

他至今都还以为她在京城读大学呢。

聊天框里对方正在输入了半天，最后还是只发来了一个【好】字。

沈淮序：【那我到时候给你送花。】

陆元昭发：【也不用，我爸妈会给我准备的。】

-【花多了我手里拿不下。】

这是实话，到时候齐祺和周自恒估计都会出席，两人各带一束，要算上沈淮序送的，她哪来那么多只手捧这么多花。

只是沈淮序不会这么想，他发了个苦笑的表情来，问：【元昭。】

-【你不会是想和我分开吧。】

陆元昭：？

心事被人戳破后的尴尬在她脸上一览无余，所幸远在京城的沈淮序瞧不见，陆元昭把聊天记录往上翻，正想看看是不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些，才让沈淮序看出端倪。

可她说话和平常无异啊。

她修正表情，认真同他请教：【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沈淮序：【算上昨晚，你已经连着拒绝了我两次。】

昨晚沈淮序问她今天答辩什么时候结束，说想来看她。

陆元昭连忙拒绝，心想你再怎么思念也不能从京城飞回来吧。

怎么内心这么脆弱？才拒绝了几次就疑神疑鬼？

她笑着回怼：【怎么了？还不让人拒绝？】

也就在隔着网线她才会这么回，要在沈淮序面前，自己这么笑话沈淮序内心脆弱不容人拒绝，估计会被他抓住脚踝往床上摁。

他只会拉着自己做些不能拒绝的事。

沈淮序说：【就是觉得我好像有些拿不出手。】

那倒不至于，虽说不知道沈淮序家世如何，但再怎么看也算个青年才俊吧。

要真拉着他到周砥和陆凡枝面前，估计他们俩也会同意。

只是陆元昭没这个想法罢了。

陆元昭：【金屋藏娇，你不满意？】

沈淮序回她：【可最后一曲长门赋也无法挽回帝王之心。】

“……”

陆元昭语塞，偏拿这个典故来说她，这个典故是这么用的吗？

她当即发了条语音过去骂他：“拿我跟武帝相比，你觉得这合适吗？”

沈淮序那头正开着会，下边作的报告听得他乏味，一颗心尽记挂在陆元昭身上，眼看着会议结束，下头纷纷收拾东西走人，沈淮序这才点开语音听。

忘记调低音量，陆元昭那愠恼的腔调就这么在会议室里大声播放，几个走得晚的部长面面相看，只当没听到，加快了步子往外走。

沈淮序心道不妙，赶忙同她道歉：【抱歉。】

这消息跟石沉大海似的，没回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兴许是半个多月没和陆元昭有太多联系的缘故，这回沈淮序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陆元昭一直避着自己见到她的家人，这点沈淮序可以理解，陆元昭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背着家里谈了个恋爱，在感情稳定前还不想和家里挑明，这他能理解。

可为什么？在杭城读书这一点，也要隐瞒这么久？说自己在京城读书？

有什么东西在脑中渐渐串线，生出了个不切实际的猜测。

在京城读书是假的，是为了不让他得知，找到杭城吗？

为什么？

他想起那夜和陆元昭提起以后时她敷衍的举动，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和他好好谈恋爱，难不成是为了以后分手不被他纠缠？

沈淮序晃了下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沈总。”吴睿见沈淮序拧眉半天，上前问他，“要查查陆小姐吗？”

沈淮序扯松领带，淡淡道：“不查了。”

在所有事情尚未定论之前，沈淮序选择尊重她的想法。

只要陆元昭一直呆在他身边，他愿意陪她玩一场过家家的游戏。

-

隔天晚上是邵蕴青组的局，邀请她们几个在外头吃个饭，陆元昭错开时间，一早就坐在门诊走廊的长椅上，查自己肚子里那个小的是否康健。

“孕囊直径6mm，可见卵黄囊。”医生鼠标滚轮滑动的声音碾过耳膜，“要留的话，下周来做建档检查。”

“要留下吗？”

虽说早就知道结果，可听到医生说这话时，滚烫的泪水还是不受控地落下，砸在那张B超单上。

留，当然要留。

这可是她期待已久的孩子。

陆元昭小心翼翼地回家，盯着检验单上“宫内早孕”的打印字体发愣半天，而后掏出手机给齐祺打了通电话过去。

“姐。”

齐祺那天还带着刚睡醒的倦怠，“大小姐，出什么事了？”

“你才睡醒啊？”

“不然呢？”齐祺打着哈欠，“昨晚给我爸拉去酒局跟一帮长辈喝酒，刚醒你就打来了。”

陆元昭：“那我直说了。”

“说呗。”

陆元昭顿了下，郑重地同她宣布——“我怀孕了。”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听上去像是齐祺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这么快就怀上了，你易孕体质啊？”

她此刻的惊讶程度不亚于昨天看见验孕棒上两条杠的陆元昭。

“留吗？这孩子。”

“当然要留。”陆元昭抬起右手，搭在肚子上，声音都比往日温柔了不少，“我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很多年后，陆元昭再回忆起这一天，依然会为当时自己勇敢的决定而心生敬佩。

三十岁的陆元昭依旧会感慨自己二十四岁时的一腔孤勇，哪怕最终这个孩子的存在还是为沈淮序所知晓，她也不曾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那是这个万物生长的季节赐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她会倾尽所能地去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