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京城下了很大的雨,陆元昭的航班延误了两小时,下飞机时,是沈淮序来接的她。
“出差结束了?”沈淮序替她接过行李箱。
自从之前和沈淮序在杭城见面后,沈淮序总是挑着周中的时间约她见面,陆元昭对此为难得很,这几个星期来总是寻各种由头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在京城,一会儿说要看个朋友,一会儿又说跟着导师来出差,只有周末有空。
也是好笑,都研三了还出什么差?
但沈淮序听到她编出这么拙劣的理由也只是笑笑,毫无疑虑地说,那等你回京我来接你。
除了清明假期留在杭城外,接连好几个周末,她都在京城杭城折返,沈淮序倒是无所谓,只是临近毕业,一想到自己要是不读博,去老老实实地考试上班,就要面临陆凡枝变本加厉的相亲就心烦,每到京城,都缠着沈淮序整日整日地呆在酒店。
久了,那身子像是一团揉开的面团,变着花样地翻折,神思迷离之间,还被沈淮序哄着干了一些与借种全然无关的事,泛起一阵不断的潮动。
导致每每登上回杭的飞机,陆元昭总觉得腰要像是被人掐断,腰酸,手酸,哪儿都酸。
陆元昭时常怀疑,沈淮序当真没谈过恋爱吗?
为什么会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像是琴师在熟练地拨动琴弦,琴弦
振荡的每一下节奏,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由琴师牢牢掌控。
其余时间,沈淮序除了比她导师邵蕴青还关心她的毕业进程外,还总想拉着陆元昭在京城里四处走走。
只可惜陆元昭一心思都在借种上,没什么功夫和沈淮序花前月下好好地谈情说爱。
况且京里的这些地方陆元昭基本都走过,时过境迁,过去本科闲暇时也带着江聿来过,时常两个人抽个周末,就买张门票回京只为看个文物展。
现在再故地重游,总觉得有些难掩的物是人非。
到底人不在了。
陆元昭总是避免和沈淮序去这些地方,沈淮序见她总是兴致缺缺,还当是她最近临近毕业压力大,总是想着找点陆元昭感兴趣的事情好叫她放松心情。
陆元昭也不知道沈淮序从哪儿得知自己对文物感兴趣,或许是听她胡诌自己学的国画,总是投其所好地邀请她一起去逛京城里的一些画展以及博物馆的新展,陆元昭去过几次,跟着沈淮序请的讲解探讨一二。
学是学到了不少,可是走了一天,走得她的脚生疼。
今天也是如此,陆元昭和沈淮序在国博走了一整天,脚累得很,沈淮序吩咐酒店拿了点药草来给她泡脚,坐在一旁倒了杯红酒,就这么将她从头打量到脚,陆元昭耷拉着眼皮,任由他看自己,眸光无意定在他手执的高脚杯上,这才想起忘记叮嘱沈淮序。
她暗自腹诽,自己这迟迟没动静,是不是这男的私底下烟酒都来啊。
陆元昭别了沈淮序一眼,试着和他商量,“你最近能不能少喝酒,顺带少抽点烟 ?”
沈淮序顿了下,随即展颜笑了,他其实笑起来的时候和江聿最像,褪去了那淡漠的气质,笑意让整张英朗的脸都柔和了许多。
沈淮序将红酒搁在一边,他其实烟瘾不大,心烦时才会点上一根,他知道陆元昭不喜欢烟味,刻意地少抽了,至少在见到陆元昭时,保证自己身上不会沾染陆元昭不喜欢的味道,他正色说:“ 我很少抽。”
“酒也没怎么喝,最近没什么应酬。”
他说的是实话,最近公司确实一片风平浪静,那些本该堆在周末的酒局,也全都被他推掉,空出时间来陪她。
陆元昭半信半疑地哦了声。
沈淮序奇怪道:“怎么了?”
“没事。”陆元昭闷闷道:“就是怕你早死。”
“……”饶是相处了一个多月,沈淮序也摸不清陆元昭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见她这么认真,只得跟她保证,“我不会的。”
“不会让你早早做寡妇。”
“……”陆元昭胸闷气短,抬起脚要踹他,扑腾起一簇簇水花,“谁想跟你结婚啊。”
“也是。”沈淮序牵起唇角,不过须臾,他就藏起眼底的暗潮涌动,表面上看着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淡笑道:“你还要读书,我不能拿婚姻束缚住你。”
“但是元昭。”沈淮序看着眼前这个小自己好几岁,不服输不服管的小姑娘,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她,“我想我们是认真的。”
“我这个人都给你了——”
他笑出声,语气却满含幽怨,颇有几分深宫弃妇的意味在,“你总得给我个名分吧。”
“你这说话也太早了。”陆元昭反驳他,“性格合不合得来还不知道呢。”
“合得来。”沈淮序打断她,极其少见地显露出骨子里的强势,固执地重复道:“我觉得我们合得来。”
“……”陆元昭怔住,她本能地躲开沈淮序的目光,指甲抠着沙发,翕张了下眼,淡淡道:“以后再说吧。”
她还是想简单了,直到今日,陆元昭这才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沈淮序是真的和自己好好地走下去。
这和她最初的计划偏离了太多,她一开始就只想借下沈淮序的基因生个孩子,无论是长相身高还是智商,沈淮序都是在多数男性中出挑的存在,可转念一想,到时候自己提分手,沈淮序要是一门心思吊死在自己身上,不肯放手怎么办?
这些天的相处,陆元昭渐渐地对沈淮序有所了解,知道他总是明面上装得温柔体贴,实则内心执着强势,不容别人反驳。
其实单说男女关系,沈淮序确实是个还算得过去的男朋友,对人大方而有耐心,虽说偶尔强势了些,但要是陆元昭真的横起来,沈淮序也拧不过他。
只可惜陆元昭对沈淮序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在里面,七分演戏,剩下的那三分真情,也是因为他那张与江聿相像的脸罢了。
还是得早点怀个孩子提分手才是,不然扮演恩爱情侣越久,她越难抽身。
这周末没有陆元昭想象中的那般风雨晦冥,涛澜汹涌,陆元昭跟着沈淮序逛了一天的展览实在累得很,压根提不起什么力气缠他。
除了偶然的几次索吻牵手外,两人什么也没干,干躺在一张床上睡到天亮。
到了周日,陆元昭一如既往地说自己要回学校,拖着行李箱打车去了机场。
回到杭城,已经下午四点了。
临近毕业,基本上也不用再每天在工位坐班,陆元昭也不着急回学校,今夜宿在了之江路周平和林从颐养老的中式合院里,因着明天是初一,她好陪林从颐去庙里上香。
她想了一夜,还是决定去走走老路子,拜拜神佛。
寺庙的石阶上还残留着清晨的露水,青苔顺着瓦当往下爬,枝桠间红绸飘荡,在明黄的墙面上上洇出悠悠荡荡的影子。
林从颐叨念这间寺庙灵,周毓当年下海经商,跑京城投资前来庙里上过一炷香,回去之后顶着风险赌对了投资,自此事业顺风顺水,从此每年回杭城,周毓都得来庙里吃斋念佛三日。陆元昭和周自恒高考那阵,林从颐时常来庙里参拜,求这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双胞胎能考个好成绩。
他们俩也不负众望地考了个像样的成绩,一个留在杭城,一个去了京城走他们爹的老路。
香炉升腾的青烟缥缈,晨光斜斜地自荫翳,穿透缭绕的雾障,万千浮沉在日光中翻飞,在一片空濛中白描曦光的雏形,陆元昭直直地望着树下的丁达尔效应,直到细碎香灰扑簌簌落下在手背烫到手,才骤然回神,将燃香插进香炉。
陆元昭今天穿得很简单,黑衬衫配黑西裤,头发随意地寻了根簪子挽起,袖口挽起,腕间的沉香随着她的动作碰在铜磬边缘,发出细微的响声,陆元昭跟在林从颐身后,进了观音殿。
“菩萨保佑。”陆元昭双手合十,一如既往地虔诚,在神明面前许愿,“保佑我能顺利毕业。”
身旁的林从颐跪在蒲团上,不知在许什么愿。
陆元昭定了定神,再次闭上眼,在心底说得郑重而谦卑,“还有一个愿望——”
“菩萨保佑,我想要一个像我的姑娘。”
她不想每周再在两地折返同沈淮序周旋了,早些抽身离开的方式只有那一条。
怀个孩子,然后趁早分手。
次次午夜梦回,她都会梦见自己不管不顾洒脱地离开沈淮序时的畅快,她一直在等着那一天能快些来。
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出了殿,林从颐领着陆元昭走下台阶,烟雾缭绕中,随口问她,“昭昭今天求的什么?”
“学业。”陆元昭一本正经地说:“求菩萨让我顺利毕业。”
林从颐笑着同她打探,“不求求姻缘?”
陆元昭眼睫微动,她看着天王殿前香火袅袅,平静地说:“姻缘天定。”
林从颐挽住她的手,笑道:“那你昨晚打电话那个?也是菩萨赐给你的姻缘?”
“……”陆元昭一怔,有些意外林从颐会知道,她抿了下唇,没说话。
这些日子以来,不见面的日子沈淮序时常给陆元昭打电话,也都是闲聊,昨夜给陆元昭打电话也是问陆元昭到学校没,陆元昭接到沈淮序的电话,才想起来自己答应过沈淮序“到学校”后给他发消息。
合院二楼的隔音不好,阳台也没封闭,陆元昭起了闲心坐在阳台,一边赏月一边和沈淮序闲聊,估计是被在隔壁画室练字的林从颐听见了。
“就是一个普通朋友。”她失笑地辩解道,哪怕知道林从颐也不会相信。
“行,那就先当当普通朋友也不错。”林从颐笑着打趣她,问:“你这周末也不住公寓?”
陆元昭一噎,自打认识沈淮序以来,她几乎每个周末都往京城跑,次数多到林从颐来她的单身公寓探望她,从没逮到人。
久而久之,林从颐自然起疑。
虽说陆元昭找了个托词,搬出齐祺来说自己最近周末都被齐祺喊去京城小坐,也都住在齐祺那儿,可这频率之高,实在不太让人信服。
林从颐心里有猜测,但一看,还是决定先撒手不管。
她背后有这么多人给她撑着,能生出什么事。
“在家。”陆元昭知道林从颐这么问肯定是起了疑心,当即没有犹豫地说自己这周末在家,她挽着林从颐的手臂,声音软得能掐出水来,“奶奶让我回家也行,我想吃奶奶烧的醋鱼了。”
林从颐到底没多说什么,笑着点了点陆元昭鼻尖,“你呀。”
“那就回来,反正快毕业了,你们组里的活应该也丢不到你头上。”
“那说好了,这周末奶奶给你烧醋鱼,还有你爱吃的牛肉羹。”林从颐的眸底弥漫着笑意,她年轻时就是当年美院国画系数一数二的美人,如今上了年纪,骨相还是经年模样,一如过去温婉,笑起来时眼角细纹柔和,反添了几分慈祥沉静。
岁月当真不败美人。
“我前几天收拾家里,找到了你小时候学的那把琴。”林从颐想起了什么,问:“你要不搬去公寓?前阵子不是还说要跟小祺在你爷爷寿辰合奏吗?”
她爷爷周平的寿辰在七月。
“嗯。”陆元昭乖顺地点头,“那我今天搬回去。”
齐祺擅琵琶,陆元昭则学了快八年的古琴,两人儿时就时常一道弹奏,后来陆元昭上了高中,没时间练琴,那把陪了自己大半个童年的古琴也不知给自己落在了杭城还是京城。
摸不到琴,也没什么时间练,久而久之,也就生疏了。
这回周平做寿,两人一早就约好,要在周平的寿宴合奏一曲,也当哄老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