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他们在一起上课。

古德里安教授正用催眠般的语调讲解《龙族谱系学》，黑王尼德霍格是所有龙类的祖先，创造了白王伊邪那美和四大君王。四大君王分别为青铜与火之王、大地与山之王、天空与风之王、海洋与水之王……

阮雨铃微微偏头，目光落在身旁的路明非身上。他听得快睡着了，眼睛迷糊得半开半闭，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像小鸡在啄米。

她的笔尖在草稿本上无意识地游走，一个打瞌睡的小人跃然纸上。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人的熟悉程度已经超乎想象，就像之前那样，在心里将他的身影描摹了无数遍。

拿课本挡着脸，用余光偷偷瞥他；擦肩而过时，装作满不在意；有人提起他的名字，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那些笨拙的、酸涩的少女心事，现在想来竟有些怀念。

谁曾想到，有一天那个让她心跳加速的男孩会近距离地坐在身边，以“男友”的名义。

阮雨铃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苦笑，这个头衔来得太轻易，名不正言不顺。或许他也只是一时兴起，两人的相处模式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她分不清他是认真还是玩笑，就像分不清此刻心里翻涌的究竟是甜蜜还是苦涩。

她不舍地从他身上移开目光，用手肘悄悄捅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说：“醒醒，再睡下去，就要被教授点名了。”

路明非猛地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他引起的动静使得周围的同学们纷纷侧目。意识到自己还在教室里，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他转过头，看见小幽灵若无其事地平视着前方，背挺得很直，学得专心致志。

想到两人现在的关系，他囧得说不出话，他从没想过接下去要如何与她相处。问出口的那一刻，他都已经做好被扇巴掌的准备了。

他拿什么跟楚子航比？那个从小到大被称作“别人家孩子”的师兄，光是站在那里就有无数女生为他倾心。而自己呢？只是靠着运气插足在二人中间的胆小鬼，那大奖甚至还是小幽灵送给他的，未免太过恩将仇报。

两人各怀心事，他偷瞄她的侧脸，想从她平静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她感觉到他的视线，却不肯转头，害怕她的伪装被看穿。

第二天，他们相约一起吃饭。

卡塞尔学院的餐厅极尽奢华，像是骑士时代的圣堂，可以容纳近千人。穹顶中央挂着巨大的树形吊灯，数千片水晶折射出碎钻般的光芒，落在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

长桌的尽头，吊灯的光晕如退潮的海水，逐渐变得稀薄。阮雨铃和路明非面对面地坐着，一言不发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

他们对于就餐位置的选择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离人群最远的地方。

孤独的人，连逃避的方式都如此相似。

他面前的餐盘里，食物堆成了小山，有烤鸡、熏猪腿肉、松露面包……而她更钟情于甜点，比如蛋挞、草莓慕斯、抹茶曲奇……

这人的食量简直像无底洞。

阮雨铃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后甜点，看他风卷残云般扫荡着面前的一切。

她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你要不要加入狮心会？”

“唔好意思啊……”路明非鼓着腮帮子咀嚼食物，像只在嘴里塞满坚果的仓鼠。

他仓促地咽下食物，拿餐巾纸擦了擦油光锃亮的嘴巴：“我已经加入学生会了。”

“嗯，那也挺好的。”她反应淡淡，吃下最后一口慕斯，另外端起一杯伯爵红茶。

路明非看她优雅地抿茶，颇有英国皇家贵族的仪态，热汽氤氲在她的呼吸间，却未曾模糊那份雕琢如玉的面容，让他想起画像上见过的维多利亚女王。

他不禁在心里感叹一句，好看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好看。

她轻柔地放下茶盏，似是厌倦了等待，掏出手机开始回复消息，聊得热火朝天，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

路明非看了又看，忍不住伸长脖子：“在和谁聊天？这么认真。”

她头也不抬：“楚子航。”

楚、楚子航！路明非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仿佛下一秒那个冷峻的身影就会出现在眼前。

虽说两人是单身没错，可他这一出横刀夺爱就如唐玄宗与杨贵妃，他仿佛已经看到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楚子航站在月光下，手中的村雨泛着冷光，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格外森寒，对着他磨刀霍霍。

阮雨铃没有注意到他飘忽的眼神，她正忙着应付聊天框里不断跳出的消息。

村雨：“答应了吗？”

雨霖铃：“没有。他去学生会了。”

村雨：“可惜。”

雨霖铃：“TOT”

村雨：“你这几天都和他在一起。”

雨霖铃：“你绝对想象不到。”

村雨：“怎么说？”

雨霖铃：“我们现在是‘契约恋人’。”

村雨：“！”

第三天，他们去看了电影。

电影的名字非常应景，叫做《芝加哥》。那是部歌舞剧，讲了枪杀情人、锒铛入狱的萝西和薇玛，利用媒体炒作，摇身一变成为大明星的故事。影院的宣传语是：“如果你一生只看一部歌舞剧，请选择《芝加哥》。”

银色细闪的舞裙，踢踏的高跟鞋，优美的爵士乐曲，仿佛让人亲临1920年纸醉金迷的芝加哥。阮雨铃最喜欢的是结局，萝西和薇玛端着枪在金色帷幕上刻下各自的名字，从此这对一代双姝名声大噪，鲜花不停，掌声不断。

散场后已经到了傍晚，芝加哥的灯火渐次亮起，整座城市如黄金般璀璨，他们顺着密歇根湖的公路一路南下，遥望远方的夕阳。

她红色的小高跟学着电影里的模样，轻快地在柏油路上踢踢踏踏，好像这座城市就是最迷人的舞台，而她正追在它的聚光灯下。

路明非落后两步，看她踩着《All That Jazz》的韵律转了个圈，回头抛给他一个调皮的笑，淡金暗纹的裙角高高翘起。

他承认他有片刻丢了魂，眼中的少女比燃烧的晚霞还要更惹眼。

她似乎摒弃了往日素雅的穿着风格，盘着发，那条有着鎏金纹路和蕾丝绣边的裙子随步伐轻轻晃动，搭配红色高跟鞋，像是从黑白胶片电影里撕裂屏幕跳出世界的角色。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找我？”

这句突兀的问话让他愣了片刻：“我也没想过你会答应……”

她刨根问底：“那为什么还要问？”

“其实……是师姐说……”

“去找她喽！我打赌，她一定会答应你！”他想起那夜，小巫女在他耳边轻语，仿佛带着某种不可抗的魔力。

原来是这样啊……清脆的踢踏声，消逝在喧嚣的夜里。阮雨铃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恰似她那颗如无根之萍般于晚风中飘摇的心。不知怎的，她觉得眼眶变得有些湿润。

不是说师姐不好，好意她心领了，可是师姐不能替他决定一辈子。

路明非瞪大双眼，看着少女提起裙摆，飞快地跑了起来，越过无数灯影，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宛如一尾遇水的鲤鱼。

“等等我！”他见状，急忙一边挥手一边扯着嗓子大喊：“跑那么快，不怕崴脚么！”

周围不明真相的路人纷纷跟着起哄，有人用着几分调侃的语气对他喊道：“Come on，boy！Catch up with her！”

他终究还是没能追上她，电影里的男主角个个身经百炼，能追着女主角的火车跑，可他呢，竟然追不上一个穿着高跟鞋奔跑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