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的身影,徐书昭一辈子也不敢忘。
——他是陆鹤淮。
她,痴恋多年的人。
凭空窜出一个陆鹤淮来,出乎所有刺客的意料,他们背负重任在身,拼尽全力与陆鹤淮一人打斗。
然而三脚猫的假把式,终归比不过练家子,更何况是上阵杀敌的年轻将领,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他们几个刺客再也支撑不住,纷纷落荒而逃。
徐书昭躲在树后,眼神中流露出少有的震撼,一双手止不住颤抖,内心倒吸一口凉气。
莺归一直在旁保护徐书昭,当有刺客接近时,莺归以肉身相挡,导致受了些皮肉伤。
刺客四散而逃,陆鹤淮警惕观察四周,徐书昭还未缓过神,心绪不宁。
在这极为安静的氛围里,莺归疼得叫出了声,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徐书昭急急忙忙查看莺归的伤口,“你伤到哪了?”
莺归不想让徐书昭担心自己,含笑说:“奴婢皮糙肉厚,没有伤到实处,只是有一点点疼,很快就会没事的。”
徐书昭颔首,看向前方陆鹤淮在日光下的背影,对陆鹤淮致谢:“多谢陆将军相救。”
陆鹤淮回过头来,恰好与徐书昭对视一眼,他心中猛然一震,徐书昭肉眼可见地清减了。
他很想出言安慰徐书昭,但又察觉到自己此刻的眼神不妥当,不应该与姑娘家对望,连忙转过头望向别处。
“郡主万事当心。”陆鹤淮提醒道,“他们不劫财劫色,并非山匪强盗,而是受人雇佣的刺客,只为夺郡主的命。”
徐书昭心里明白。
只是……她想不通,她何时有仇人要置他于死地?
“多谢陆将军。”明面上的礼数,徐书昭不会少,谢过陆鹤淮后,她恢复往日清冷神色,径直经过陆鹤淮身边。
莺归只听自己主人的话,见徐书昭走了,她行完礼急匆匆跟在徐书昭身后。
陆鹤淮欲言又止,目送她们主仆远去,好多想说的话,都化为日光下的光照,伴随着徐书昭的身影,慢慢离开他的视线。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此处。
“冷若冰霜。”陆鹤淮喃喃,“却重视情感。”
…
…
当日傍晚,陆鹤淮受邀来到楚王府,与慕琛喝酒谈心。
“这么多日过去,我仍旧内心未安,所以……”陆鹤淮转动眼珠,有些心虚。伸手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了酒。
慕琛伸手去劝,“长鸣,这并不是你的错,也并非我和五哥的错,你我要是一直沉浸在自责之中,便是中了那人的奸计啊!”
即使赵王承认此事是他一手策划,慕琛也不相信真正的凶手会是赵王。
赵王的动机,在慕琛看来,完全没有必要。若是赵王真的恨隆化帝,恨慕琦、慕琛,他应该谋权篡位并大开杀戒才对,为何要去害无辜的忠臣良将?
难道就是为了让延庆长公主等人痛心,给慕琦、慕琛二人身上泼上一层洗不掉的脏水?
陆鹤淮使劲摇头,打断慕琛的思绪。
“不不不,六郎,我有罪,我罪该万死!”陆鹤淮痛心疾首,延庆侯于他而言,亦师亦友,是他除了亲人以外最亲近的人,他迟迟无法聪悲痛中走出。
他闭上双眼,双手按揉眼睛,擦去流下的泪珠。
“长鸣,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多日过去,慕琛已然看透许多,道:“姑父在天有灵,断然不希望我们中了奸邪之人的阴谋诡计,从此一蹶不振。”
陆鹤淮点头,“道理我都懂,只是……我没法不伤心难过。”
慕琛明白他的心理,“你如今的心情,我全都理解。你自幼得姑父传授武艺,姑父于你是师父,是亲友,更是你敬爱之人,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的,你敬爱他,他也疼爱你。他眼中的陆长鸣,是该同飞鹤一样,展翅翱翔,长鸣天际,在这世间展露自己的才华。”
慕琛此言,恰恰融合陆鹤淮的名字。
陆鹤淮喃喃,“我的字,也是他取的,他的意思是,希望我在这广阔无垠的天地之间,展露自己才华,做大荣最出色的武将。”
“你的一身武艺,其中七八成都是来自他的悉心教养,将来你成为大荣最出色的将领,便不枉他用心教导你一番。”慕琛顺着陆鹤淮的话激励他,“世人也会感叹,姑父教导有方,长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陆鹤淮情绪稳定不少,脸上溢出苦涩的笑。
“六郎,你是不是想问,我今日为何会救下兰溪郡主?”陆鹤淮心知,这样的事瞒不过慕琛,便自己主动说了出来。
慕琛应道:“对,我想问此事,如若你不愿意回答,你可以选择闭口不言。”
徐书昭对陆鹤淮的情感,慕琛心知肚明,也和澜意商量着,该如何帮助他们二人。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撮合他们二人之前,会出现难以预料的伤心事。
陆鹤淮一向心直口快,做事情从不拖泥带水,偏偏在这件事情上扭捏不决,欲言又止。
“六郎……我……”陆鹤淮内心七上八下,“我也不清楚我是怎么回事,我怕她伤心,怕她撑不住,内心又愧疚难安,所以一直暗中观察延庆长公主府上之事,悄悄跟随送葬的队伍……”
陆鹤淮口中的“她”,自然是兰溪郡主徐书昭。
“自我记事起,我就记得,徐叔叔家中有一位可爱的小姑娘,那位小姑娘不太爱说话,对任何事情都是漠不关心的样子。”陆鹤淮回忆往事,“我幼时想过和她成为好友,尝试过与她交谈,但是她不曾搭理我,我气馁,又怕她会讨厌我,就不敢接近她。直至那年,她出门遇到一群纨绔子弟,我实在忍受不了,就出手将他们打跑,和她说了些话……”
陆鹤淮不禁眉眼弯弯,“我一开始,是觉得这个小妹妹很新奇,和别的小女孩不一样。后来,我才发现,不是她与别人不一样,是她在我眼里,远胜过这世间别的女子。”
“或许,你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感。”慕琛在这方面是过来人,知道心悦一个人会是什么感觉。
陆鹤淮再次笑了起来,与原先的苦涩不同,这回的笑有些释然。
“情感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陆鹤淮及时制止这个话题,再次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壶酒。
慕琛无奈,劝也劝不住。
他看着喝得烂醉如泥的陆鹤淮,心知再也问不出什么话,故将视线看向院中,情不自禁展颜欢笑,眼底里的情感不言而喻,露出一对好看的酒窝。
他的眼中,只看得进自己最在乎的人。
澜意陪初晓在院子里玩耍,深秋时节,树叶凋零,凉风习习,吹散院内上方飘落的一片片枫叶,澜意刚好伸手去接,拿着那片枫叶在初晓眼前晃动。
初晓由乳母抱坐在凉亭上的石凳,看到眼前火红火红的枫叶,兴奋地拍着小手跟澜意笑。
暮云感叹道:“文人墨客皆言秋日悲凉,总有数不尽的离别,但奴婢并不觉得,秋日有它独特的景色,坐在亭中观看枫叶落,别有一番滋味。”
拒霜直来直去惯了,“还有呢,因为姑娘也生于秋日,前段时间刚过十八岁生辰!”
澜意手中的动作一停。
这半年的时日太过安稳,让她松懈许多,险些忘记了,快到前世听润出事的时候。
前世听润在隆化二十五年春溺亡于玉河之上,因八皇子也出了事,隆化帝又怒又痛,命一众士兵前往玉河,打捞三天三夜,只捞到八皇子的尸体,而澜意,也在那时候,见到了这位堂弟被鱼咬破的脸庞。
他腰间上刻有名字的李家家传玉佩,证明了他的身份,澜意就算不敢承认,也不得不接受现实,与李家众人一同放声痛苦。
拒霜没发觉澜意脸色苍白许多,叹口气道:“若是延庆侯没有阵亡,王妃的生辰自是要大办,宴请京城一众权贵。如今圣上宠爱殿下,京城权贵惯会见风使舵,势必座无虚席,那场面,肯定比去年要风光!”
暮云轻轻用手肘顶了顶拒霜,示意她看眼澜意的眼色。
方才还沉浸在惋惜中的拒霜,此刻已然不惋惜,一脸关切,问:“王妃,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一下就白了,是外面风大着凉了吗?”
澜意一手悄悄握拳,内心满是恨意,她一定要找出背后谋害听润的人!
她面上不动声色,“无事,我只是惋惜姑父,也担心姑母如今的心情。生辰年年都过,今年有你们陪着我过,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暮云和拒霜对视一眼,笑着应是。
澜意用手戳了戳初晓的脸颊,脸上逐渐漫出一个柔和的笑来。
夕阳给院内增添一丝温暖,夜色降临,月明星稀,照亮院内来来往往的奴仆,紧接着昼夜交替,新的日光爬上正空,一眨眼便到了十月上旬。
整个京城充满着欢声笑语。
茶房酒馆的客人们纷纷围在窗边推开窗,或是聚集在楼上长廊边,更有甚者将京城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只为一睹北凉公主芳容。
公主和亲不是稀奇事,百姓们听闻北凉公主是北地最美的女子,一颦一笑勾人心魂,就连她的身上也有淡淡的清香,仿若花中仙子,迷倒众人。
做为皇子皇妃,澜意与慕琛同其他皇子皇妃一起,跟着隆化帝和一众妃嫔,在皇宫大内迎接北凉公主。
北凉公主千里迢迢赶来,见了隆化帝等人,肃容向隆化帝行北凉最庄重的礼节。
她眉眼间,满是愁苦之色,不见半分喜悦。如今见了上国国主,纵使她内心再疼痛难忍,为了自己国家的子民,也不得不展颜欢笑,听从隆化帝的命令。
澜意怜惜地看着她,很快移开眼。
两国交战,苦的是流离失所百姓,苦的是死守国土的将领,苦的是为国为民牺牲之人。
而造成这一切的那个人,躺在北凉王宫内,由一众奴仆服侍,享受他人为自己牺牲得来的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