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未明想要帮助安炉，因为他是自己的亲弟弟。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亲密的人。

尽管，他心想：安炉曾经欺骗过自己，但是，如果没有安炉的帮助，他活不到今天。他们的生命紧密相连。

所以，他看着客厅正中间站着的穿着道士袍的人，以及，冷不丁瞥了自己一眼的安炉。

方未明清了清嗓子，道：“这是李道长，这是我弟弟。”

安炉翘着二郎腿，像是对于“方未明请道长来治他”这件事没什么意见，只是微微抬眸，说道：“嗯，你想要怎么治？”

随即，他将视线重新放回方未明身上，他歪了歪头，似乎在说“你还能弄出什么治疗手段来”。

方未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前几日他带安炉去了医院，跟医生说，他弟弟的身上可能存在寄生生物。医生便开了几种打虫药，让他注意不要再生食。

方未明只得低声说可能不是虫，或许是外星生物……

他现在还记得医生的表情和说的话。

医生斜眼眯他：“你、和你的弟弟，有去精神科瞅一眼吗？”

好在最后，还是让安炉成功扫了个全身CT，结果什么都没有，看上去并不是被寄生了。那么，鬼上身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看着得出这样结论的方未明，安炉双手抱胸、歪了歪头，笑着问道：“你不害怕我吗？”

正忙着上网找道士的方未明摇了摇头，“你不会害我的，你是个好鬼。”

“而且，”方未明摸了摸他的头，“你要是害我早就害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着我找道士来治你。”

安炉愣了几秒，“嗯”了一声。

当下——

“李道长技术精湛，弄死过不少鬼，他一定会帮到我们的。”方未明试图反抗安炉对他想出的法子的轻视，“是吧李道长？”

李道长没有仙风道骨的模样，也没有留着长胡须，也没拿着拂尘、符咒、宝器之类的东西，而是直愣愣地坐在了地上，摇头晃脑地说道：“驱鬼啊，要先搞清楚是什么鬼上身。鬼也是有分类的嘛，鬼是人变的嘛，有好有坏，好鬼没做出伤害你们的事，不用驱赶自会消散。至于坏鬼，找到鬼之后得问问为什么上身？鬼不愿意离开的话，我就法术攻击，鬼必定灰飞烟灭。”

话说到此处，这李道长忽地面露凶狠，道：“但是若不是鬼的话，就得想办法物理驱赶了。”

下一秒，李道长眯眼，没有了刚才的狰狞，看上去更像是个和蔼的小老头，“驱鬼有5688、9988和帝王套餐18888三个档次的，你看你要哪个？”

方未明下意识问道：“那不是鬼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李道长拂袖就准备走，边走边道：“另请高明，我一江湖道士，可只会法术攻击，万万不玩命。稍有差错，我会跑得比谁都快。”

“18888！”方未明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话又说回来了，”李道长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帝王套餐就该有帝王级别的驱鬼方法了。”

只见李道长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面镜子，“照妖镜，照照看究竟有没有鬼上身。”

方未明拿起那面镜子。黄铜镜，曲率不算合适，使得照出的人有些许的变形。方未明本想让安炉直接弄出那黑影，但一想，这倒是可能会把这种情况“不是鬼”，于是适当地没有提。

他自己照了照那镜子，一切都正常，没有奇怪的东西出现。

方未明坐到安炉的对面，小声询问道：“可以吗？”

安炉没去看他，而是看向了李道长。

安炉一反往常的兴致盎然，他眼睛弯弯的。不知何时起安炉戴上了一副眼镜，其挂链闪烁出些许的银白色光芒。

他对这面黄铜镜很感兴趣，拿在手心里不断把玩。眼镜却是对着李道长的，他蓦然停住了把玩的动作，面无表情地问道：“在那之前，不如你先照照自己？”

说完，他把黄铜镜对准了李道长，头歪到了肩膀上倚靠，姿态显得无比的扭曲，像是他已经照上了使人变形的黄铜镜。

李道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冷汗倏忽从额头上滴了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突然涌出了一股股的惧意，彷佛，他这从地摊上随便淘来的镜子竟真的可以照出鬼来。

李道长连忙道：“哎呀，包真的，我、我、我亲自去给你照照看。”

气氛到这儿了，他的18888马上要到手了。但是——李道长吞咽了下口水，他心想着这破镜子照什么都不会有鬼出现的，实在糊弄不过去，我就再拿几个小东西，反正什么都不会有，我就直接说你身上没鬼，给我钱我就立马跑路。嘿，江湖不再见。

可是，这两人着实奇怪啊，难不成这里真有鬼？

李道长小心翼翼地环视了一圈，不经意瞅到了方未明。这白白嫩嫩的小子眼睛跟发了光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坐在沙发上的弟弟。这眼神……过于变态了吧，跟见着黄金一样……而且，像是狂热地要扒光什么般，炙热无比的。比起驱鬼，更像是，希望有鬼。

李道长被惊了一下，叫出了声，两人的注意力齐齐被他吸引了过来。被两道一模一样的目光看着，李道长长大了嘴巴，他开始后悔招摇撞骗。

紧接着，他看到了那面对准自己的黄铜镜。

李道长自然是照过无数次那面黄铜镜的，除了人脸会变形，根本不会有什么异常。更不会像眼下这般突兀地出现自己的脸，一张完完整整的属于自己的脸。自己离得这么远，焦距这么长，不可能看不到自己的身子。

他惊呼一声，身子迅速后退。

不对……不对不对！镜子里的自己的脸没有动！

不可能！不可能！

李道长猛地发现，这张原本紧闭双眼的脸蓦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好奇地看来看去，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他不可置信地望了回去，随后那双眼睛倏地一下变成了没有瞳孔的白色……李道长感觉自己的眼睛翻了过去，他的眼睛遽然翻了个面，看向了自己的大脑。

他听见……他的眼睛好像在发笑……

有人敲了一下黄铜镜，发出“当”的剧烈声响。这声响宛如就在自己的耳朵里响起，李道长痛苦地捂住了耳朵，疼得在地上打滚。

他从眼缝里看到，方未明对着自己笑，嘴巴在动。

“你、看、见、了、什、么？是、鬼、吗？”

黄铜镜安静了下来。

李道长的身下一股尿骚味传来，黄色的液体飞快弥漫了整个身躯。

方未明不明所以，他只看见李道长在看向黄铜镜的一瞬间将头撞向了地板，闷哼一声后晕了过去。

总不可能，这道长是鬼吧？

他有些害怕地握住了安炉的手，“安炉——”

安炉站起身避开了液体，一只手拎起了道长。

李道长刚睁开眼，就听见：“你看见，鬼了吗？”

“鬼啊鬼啊鬼啊！！！”一道残影跑了出去。

室内一阵静谧，方未明紧皱着眉头，他没有想到先前请到庸医就算了，这次居然还请了个骗子回来。

他去看沙发上的黄铜镜，手指敲击了几下，呢喃道：“这个黄铜镜是真的吗？”

方未明拿起将其照向正低头看向地上的面露嫌弃与少许烦躁的安炉，镜子里，仍旧是他，没有一丝的变化。

方未明晃了晃神，手一翻转，黄铜镜对准了自己。

镜子里，他浑身赤裸地躺在一条黑色银河里，浩瀚的星空在笼罩。不着寸缕的，无数宛如丝绸的黑影从自己身上流淌与盘旋。丝绸贯穿体内，又轻飘飘地融入到银河之中，灵巧精致，像是一幅巧夺天工的画，寒意席卷，又像是毒蛇们在交缠。

黄铜镜“咣当”一声碎在了地上，安炉回头盯着他，方未明愣了几秒，才对他扬起一抹苦笑，轻声道：“这面镜子，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