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丨杀丨式死亡，脱离幻梦的另一种方法。

布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现实中轻便的羽绒服和运动裤，刚好抵挡有些微凉的风。

“哎，你还好吗？”朝拾从拉住的手中感觉到异乎寻常的颤抖。

察觉到影子人状态不对，他急忙上前查看，暗自纳闷，刚才已经给他暗示准备了，还能被吓着？

他怕鲜血？

朝拾很快否定，怕血他就不会处理好换棺材的事。

那是对死亡有很深的恐惧心理吗？

影子人还在颤抖，没从刚才的异样中缓过来，朝拾发觉握着的手汗湿一片，不知为何，突然想到曾经听过的一句话：PTSD，受到异常刺激或经历大灾大难后会导致有的人出现持续存在的应激性丨精神障碍。

这么激烈的反应，必然是遭遇过极其可怕的经历，才会留下这么浓重的心理阴影，是亲身经历死亡？还是亲眼目睹至亲死亡？

朝拾不是多情的人，此刻却不知为何心脏发闷，他伸手想轻拍影子人，就在这时，影子人却突然回身，一把把他手拍开。

鲜红，暗红，褐红，各种程度的红叠加在一起，涂满影子人视野，入眼的都是断肢残臂，浑浊的空气涌动着浓郁的血腥味，四处都是混战后的残骸，乱象中心，立着一团透明的白雾，在天地间显得孤立无援，它在渐渐消散，仿佛一只逐渐黯淡的眼眸，哭喊声全都模糊下去，一个青年身影清晰显现，他衣衫破烂，沾满鲜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抬头望天，纤细的脖子上有一处骇人的裂口，白雾散尽，青年缓缓倒地，生气全无，留给人窒息的绝望。

戈多......戈多死了。

“你就每次都要这么做，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吗？”影子人眼前血红一片，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声音几乎变调。

原本是关心，朝拾被他这么一吼，火气也上来了，皱眉刚要讲道理，一滴由滚烫变冰冷的液体滚落到小臂处，忽然愣住，他眼前还是黑暗，不确定道：“你这是......哭了？”

听到朝拾犹疑的问，影子人一滞，忽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的口不择言，当即道歉：“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这么回事。”他歉意的解释道，“我刚才好像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一一

“最后一小时。”吴仕看了一眼手腕上金属表，下达最后通牒。

面试出口处，集结了一堆狼狈的面试生，听到吴仕的话皆是心中一寒，他们衣衫褴褛的像一群乞丐，惊魂甫定，一听吴仕的话，对“公司”的残忍程度又有了更深的认识。

吴仕不说，但他们都知道，一小时后，没通过的面试生，全部抹杀。

但其中也有例外，李直作为此次面试最佳新人，理所应当的站在队伍最前，不同于其他人的困顿，他从容不迫，只是衣服上溅上几滴鲜血，抱臂暗中打量吴仕，满脸桀骜不驯，对于身后或嫉妒或戒备的目光满不在乎。

出口处播放着还在挣扎求生的面试生们，场面凄惨血腥，更提示通过的一队人自己是如何幸运，李直漫不经心的了瞟一眼屏幕，似乎是对于弱小者的负隅顽抗冷漠，但在眼底却闪过一丝不忍，忽然，他的目光凝住，急剧收缩的瞳孔倒映出拾被利爪贯穿的场面。

他不动声色的停顿了一瞬，然后，一拳打向用不满目光瞪了他许久的新人面试生。

一一

朝拾没计较，抓紧时间适应幻梦消散后的现实，他现在不光失去视力，听影子人的话也像是隔着一层水幕，听不真切，这种感觉还在加剧，伴随不安节节攀升。

“我快听不见了。”他简短的向影子人陈述。

不待影子人回应，熙熙攘攘的吵闹声骤然裹挟而来，一时间，周围全是行人，却唯独不见阿宝的影子。

“我们是还在幻境里面吗？”影子人有些疑惑，他拉紧朝拾，以免被人群冲散。

人潮拥堵，只露出斜侧方的一角商店的LED大字，街道上人挤人，但商店却显得冷冷清清的，无人进入。

“不，我们出来了。”朝拾回握住影子人。

对于这里，朝拾可太熟悉了，他手指轻轻一捻，上面的粉状物干燥滑腻，是施工专门用的材料，附近有路在施工。

拥堵的人群，在施工的路，这他在小屋幻境中经历的场景一般无二，这里就是阿宝的现实，鬼“妈妈”的地盘。

只不过现在像是刚下过雨，空气中水分遇上粉末，形成一种粘腻阴冷的湿润感，附在人的皮肤上。

“往前试着走走。”朝拾道。

危险潜藏在各个角落，正在悄无声息的逼近，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影子人依言随人丨流前进，人群似乎更挤了，朝拾被夹在其中，因挤压有些胸闷，这些人，意外的高大。

忽然，朝拾停下，转向一个行人：“请问您有见过一个男孩吗？”

“没有。”那人立即答了，怪异的看朝拾一眼。

“那附近有桃林吗？”朝拾追问。

“......”

那人没有答话，转身融入人群，消失不见。

朝拾半天没等到回答，确定人走了，只得放弃，继续由影子人拉着往前。

人群更挤了，这次不是错觉，前面的人几乎是紧贴着朝拾，不留一点缝隙，向前都有着莫大阻力，且能穿行的缝隙越来越小。

在又一次差点被撞倒后，朝拾借助影子人站稳，其他感官因视觉丧失更加敏锐，异样感从两人接触的掌心传来，朝拾忽然不动了。

影子人好久没有给他说周围情况了。

“怎么了？”影子人问道。

天变得有些阴沉，有商店酬宾的喇叭声在萧索的风中传过来。

朝拾一顿，手心沁出汗水，“你感觉到了吗？”异样感越来越浓，朝拾慢慢说道：“我们好像根本没前进过。”

影子人闻言一转头，他们刚才一直在向前穿梭，但侧面赫然是两人刚来时见过的商店，依旧冷清，店门大敞，就像它一直在跟随他们，专门为两人所开的一样。

“你看那边。”朝拾突然一拽影子人，指向远处：“那个人我们是不是刚才见过？”

影子人仔细辨认，随即看向朝拾略微张大的眼睛，疑惑道：“没有吧？”

“没什么，或许是我看错了吧。”朝拾垂眸，神色如常，原本僵硬的手渐渐放松握住影子人，迈步率先走进商店。

但他的心跳却前所未有的剧烈，他竭力控制着不露出异样，敛下的眼眸中一片漆黑。

“欢迎光临。”招财猫的电子音在他前脚刚踏进商店的瞬间响起。

“请问您需要什么呢？”柜台后的老板好像知道有人要来，视线比招财猫先一步锁定朝拾，等到招财猫的问候声散去，才开口询问，嘴角裂开一条缝。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粉尘的干燥感，朝拾没有答话，慢慢挪步，脚尖触碰到货架旁的楼梯，伸手轻轻一抹，摸到一手滑腻。

空的，什么也没有。

“请问您需要什么呢？”老板又强调了一遍，声音仍是没有一丝起伏，皮肤随嘴角的上扬而撕扯开。

一刹那，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漂浮的粉尘沉重的压下来，让朝拾连抬手都有些费力，黑暗中，不详的阴冷气息缠绕住他的脚踝，陌生的气息和令人不安的窥视感如芒在背。

朝拾忍住违和感，将摸到货架的手递给影子人。

“灰？”影子人饶有兴致。

“帮我拖住他。”朝拾有些艰难的转过身，没理他，只说了这一句。

“您需要什么？”老板已经是在不耐烦的催促，但嘴角咧开的笑容越发扩大，不可忽视的重力越来越下压，朝拾身上的皮肤都泛起丝丝痛意，老板缓缓站起身，上半身略微探出柜台，鲜红的舌头舔舐着皲裂的嘴唇。

“不买东西么？”他嘴唇高高扬起，粉末扑簌簌洒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朝拾心里一惊，忽然感到手腕附上一层凉意，是他先前碰到货架的那只手，密密麻麻的粉末攀上手臂，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忽然袭来，扯着他不受控制的靠近货架。

“嘶。”强烈的痛感从手上传来，朝拾手臂上的粉末节节攀升，很快就爬上小半个胳膊，并开始逐渐胀大，像是饱饮了水分。

不对！朝拾惊骇，哪里来的水分，那分明是他的鲜血！饶是看不见，脑部的画面也足够让人心惊，他被粉末覆盖的小臂恐怕已经满是血洞，再迟一点就得变得干瘪皱缩，露出白骨了。

“那就留下来吧！”老板脖子发出“咯嗤咯嗤”的声响，霎时血肉分离，骨头凭空抽出一截间隙，瞬间伸长就要向朝拾缠绕过来！

感受到劲风袭来，朝拾皮肤迅速涌上麻意，急骤的心跳让吞咽口水都变得困难，黑暗下无法判断躲避的方向，针扎的痛楚在皮肤上细细密密的泛起，再过一瞬，老板伸长的骨刺即将贯穿他的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一一

“石灰粉。”朝拾道，“我要买石灰粉。”。

货架的吸引力消失，皮肤上的粉末如潮水般褪去，老板咬来的动作停在朝拾心脏前一丝距离处，再难寸进分毫。

空荡柜台上的不只是灰尘，还有石灰粉。

“......”老板伸长的颈骨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着缩回，瞪了朝拾一眼，笑容瞬间消失，不甘心的缓慢弯腰从柜台中拿出两只罐子，鼓凸的眼睛仍死死将目光锁定朝拾。

“多少？”朝拾无视被盯上的寒意，拿过两只罐子掂了掂，冰冷的罐身传导着不详的凉意，阴邪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闻言，老板阴沉的脸上才露出一丝晴色，他再次探出身子，停在离朝拾极近的地方，上上下下打量，半晌，再次裂开嘴：“不贵。”

他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只需要你的听力。”

话一出口的瞬间，朝拾耳畔“滋啦”一声，霎时间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就像这样。”他脑子里响起老板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买了。”

朝拾瞬间回应，把手中两罐石灰粉重新搁到柜台。

“......”才散去的冷气又瞬间压来，老板气息再一次变得危险起来。

“我要买二楼的东西。”听力在朝拾拒绝购买后立即恢复，他缓缓道。

“二楼没有东西。”老板冷着脸笑了一声，耐心彻底告罄，森冷感瞬间席卷，“既然不买东西的话，那就留下来吧！”

话出口的瞬间，老板脸部皮肤彻底溃烂，露出长满尖牙的血盆大口，未愈合脖子再次撕裂开，柜台被拍的发出闷响，他张口就向朝拾咬来。

“快！”朝拾反应更快一步，他朝影子人喊道，毫不犹豫，转身便跑，位置正朝刚才脚撞到的货架。

影子人配合，依言挡住老板，但也只是一瞬，他就漫不经心的退开，去追朝拾。

对于朝拾，一瞬已经够了，尽管看不见，但凭借上楼的肌肉记忆，在脑内勾勒出地形图，他步并作两步，在撞上货架的一瞬间借反冲力拧身，冲上货架旁的楼梯，直抵二楼。

刚才试探老板，并不是为了要买二楼的东西，而是要确定二楼的存在。

影子人紧跟着上来，但就在他快要追上的一刹那，“砰”的一声，门被锁上了。

柜台再次被老板碰撞出沉闷的声响，但没有碎裂。

老板似乎......不能离开柜台。

那最迫近的麻烦，朝拾隔着门，似乎感受到被关在门外的影子人慢慢走近。

影子人和被货架砸到的老板一样，碰了一身灰。

“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呢？”门外，他的手握上门的扶手，不紧不慢的前后拉动，门锁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

屋内，朝拾在眼前的一片黑暗中捂住狂跳的心脏。

他明明一直拉着影子人的手。

但他是什么时候被换掉的？

进入商店前朝拾就察觉到不对了，他随即开口试探，果然，这个拉着他的“影子人”根本不知道他失明了，对于他提出看到熟人丝毫不怀疑。

他伪装影子人有什么目的？

朝拾管他有什么目的，既然他要伪装，一时半会就不会露出破绽，必然回因是“影子人”而答应他拖住老板。

借助这个，他要一并甩掉两个麻烦。

还有，朝拾手指轻轻摩挲冰冷的铁皮罐子，这是他趁着刚才混乱顺走的两罐石灰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