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泽成为了大楚的新一任皇帝。
身为女子,从养在深宫被人遗忘的小公主,成为权力的最高统治者,不是因为她多么有能耐,而是因为皇室宗亲几乎死了个干净。
先皇荒淫纵欲,半夜里驾崩猝死。同一天里,太子失足跌落深谭溺死,二皇子从马上跌落被踩死,三皇子听闻父亲和兄长的死讯后太过高兴,激动而死。
而先皇为了巩固地位,找理由将自己的兄弟全部杀死,连子侄都没有放过。
谁都知道现今皇族势微,正是谋权篡位的好时机,但那些个世家大族一个都不吭声。
原因无它,只是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楚撑不了几年了。
几位先帝昏庸无能,亏空国库,搞得民不聊生。境内农民起义一茬接着一茬,境外北方游牧民族虎视眈眈。几年的仗打下来,再怎样征收苛税也要养不起兵了。
在这样的内忧外患下,景泽成为了大楚的新一位皇帝。
她的母亲是先皇宠幸一次就忘记了的婢女,早早的因病离世也无人在意。景泽在宫中小心翼翼地活着,若不是这次接二连三的意外让她成为唯一拥有的皇室血统的幸存者,恐怕她下一次被想起时,应该是皇帝翻着礼册思趁着找一位和亲的人选。
她不像历史上开始不受宠、后来却荣登高位的人那样,在深宫里韬光养晦。景泽没什么能耐,懦弱胆小,唯有命大让她逃过了几次瘟疫,活了下来。
登基的那天她按照礼制,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正装,玄色衣裳配朱色衣襟,压在她身上宛若一国百姓之气运,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
再戴上那顶由金丝明珠穿成的冠冕,景泽觉得自己的脖颈有点不堪重负。
那一天是礼部特地挑选的好日子,万里无云,天空如被洗过一般蓝。在祭过天地列祖后,太阳已经悬到了正午。
景泽按照被教导了无数次的礼仪,听着礼官的喝唱向列祖跪拜,虚汗从她的额角冒出。她脸色苍白,几乎要昏倒过去。
接下来她到朝堂上接受百官的叩拜,从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的景泽看到如此多的人,还没登上龙椅,脚下就经不住一软。
好在,被身旁的人扶了一把。
景泽打了个激灵,累得恍惚的精神也稍微回到了正轨,她望向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许世安,安心了许多。
从她还是深宫里一个不受待见的公主时,许世安就陪在她身边了。
和胆小没用的自己不一样,许世安是个相当厉害的人,她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性格温柔友善。如果不是许世安的耐心教导,景泽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能认几个字。
景泽觉得这个皇帝许世安比自己更适合当。如果不是因为血脉,许世安绝对会成为一个贤能的好皇帝。
她甚至想过效仿古代君主,把皇帝的位置禅让给许世安。可她只是稍微暗示了一下这个意思,许世安就非常惶恐地跪在了面前。
“殿下恕罪。”许世安说,“是臣僭越了,让殿下产生如此误会,臣罪该万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景泽自然不敢再提。
当一位贤能的君主,要做到政通人和,天下太平。景泽觉得这个担子太重,她对这个国家如今的隐患还没能完全认识,对自己的能力却很有数。面对大场面会吓得发抖的自己,真的能承担这份重任吗。
唯一幸运的是还有许世安陪在自己身边,只要有她在,景泽就能放下心来。
借由许世安之手,景泽颁发出好几条政令。减少苛捐杂税,招安农民起义,派出使者与西北部落谈判,相互通商。又在几个大家族的官员去世后,以各种名义抄家,搜出大量金银宝物以充国库。
这个王朝已经千疮百孔了,如今似乎,又有几年可以延续。
许世安实在是辛苦。她不仅要帮景泽审批政务,分析一条条政令的利害。还要平衡百官,不使哪一家独大。休息的时候也要研读古籍,弃糟粕取精华,将历代帝王的制衡之术教予景泽。
她说过:“等陛下能够独挡一面,臣当将大权归还给陛下。”
景泽毫不怀疑许世安的忠心,要不是担心她一人承担如此多的事物太过劳累,景泽觉得许世安根本不用将权力归还给自己。
但她万万没想到,几年之后许世安会私养士兵,带人围了皇城。
那一天景泽特地命宫女给她换上了祭祖时才会穿的衣裳,遣散了宫中侍从,玄衣朱襟,头戴十二帘式冠冕,端坐在朝堂之上等待许世安的到来。
陪在她身边的,只剩几位后宫的妃子。
景泽登基后迎来了一个丰收之年,礼官称这是祥瑞之相。既然局面已经稳定下来,国丧也已过去,那么是时候考虑充盈后宫,繁衍子嗣的问题了。
景泽以各种理由一推再推,也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毕竟先帝就是因为血脉稀薄,才沦落到让一个没有受过任何培养的小公主继承皇位。
何况皇帝的姻亲本来就与政治息息相关,那些亲近皇室的世家大族,无不希望与皇室联姻来巩固地位。
作为大楚第一位女皇帝,选秀入宫的事宜可算是愁坏了礼官的脑袋。历史上不是没有女帝的先例,但女性称帝困难重重,大多数人用尽一生去算计,登基之时年纪已是不小,后宫中人多是用来称场面用的。
就在礼官试图挑选世家大族家里年轻俊秀的男子时,没有主见的小皇帝第一次发话了。
“先帝及列祖列宗都是召女子选秀入宫,朕不能更改祖宗之命,也当挑选适龄女子进宫。”
这究竟对还是不对,文武百官吵了三天也没有定论。
最后还需要许世安发话:“陛下所言甚是。”
于是召适龄女子入宫,但这皇后的位置还是空了出来。景泽还年轻,一国之母的位置难以定夺,便等到之后再议。
充盈后宫不久之后便传来后妃怀孕的喜讯,十月之后就抱出了个孩子。
太医说是皇帝亲生的小公主,皇帝也认这是她的女儿,但这样荒唐的消息谁会相信,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
许世安大怒,以祸乱皇帝威严的罪名,杀鸡儆猴地诛了谣传者三族,自此没人敢说不是。
人们不得不相信,真龙天子也许就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能以女子之身让后妃怀孕。
在许世安的拥护下,景泽大大方方地在百官面前上演了一出指鹿为马的把戏,没有人敢怀疑。
得知许世安带兵谋反后景泽也遣散了后宫,但几位妃子发誓无论死活都要跟在陛下身边。景泽知道她们离开了这里可能也无处可去,便默许了她们最后的陪伴。
只有一人不在,那就是所谓诞下了小公主,备受宠爱的皇贵妃。
景泽和她关系最好,现在不免觉得有些心寒。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她也没办法责怪谁,毕竟连她自己听到许世安攻进皇城的消息,也是吓得两股瑟瑟发抖。
不多时,她听到了宫外的躁动。
一阵兵荒马乱声中,大殿的门被推开。许世安孤身一人踏入正堂,身披盔甲,手持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也是啊,对付景泽,许世安一人绰绰有余。
此时此刻,景泽已经年十有七。
“世安何故至此?”
景泽假装淡定,想像几年来应付场面练就的演技,平静地对待许世安以及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但她话语中的颤抖出卖了她,当她得知许世安谋反的刹那,就注定难以平静。
让她害怕的不是兵戎相见的声音,也不是从门外传来的那股抹不去的血腥味,而是许世安背叛本身。
怎么可能呢,是谁都有可能,唯独不该是许世安。
这天下许世安想要,景泽完全可以毫无怨言地让给她,为何要来抢呢。
几日的难眠和食不下咽让景泽脆弱得像一张纸一样,看到许世安她压抑不住自己的惊恐和愤怒,她猛地站起来,却因为动作太大眼前一黑。
退后了几步稳住身形,景泽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竟是听到了许多吵闹纷杂的声音。
这声音和私兵包围朝堂的喧闹声却不一样。
是她从来没听到过的喧嚷声。
景泽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高堂之上。
周围的人衣着打扮古怪,比夏日骑射的短打装扮还要简练。有的人剃了头发宛若流放罪犯,有的人披肩散发如同游街囚徒,只不过面容干净,倒不像是那流寇之类。
这,这是何处地方?
是许世安用了什么巫术,将她流放到边疆了吗?
景泽在注视他们,他们也在看景泽,脸上露出惊奇的目光,叽里咕噜地说着景泽听不懂的话。
恍然间在人群中,景泽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是许世安,同样身穿与周围人相似的奇装异服,手里不见那柄染血的宝剑。
许世安显然也已经看到了景泽,正快步向她这里走来。
景泽吓得不轻,她本来就好几天寝食难安,害怕许世安对她不利。先如今突然出现在陌生的地方,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景泽陷入了混乱。
在高堂之上看着办公案桌上的传国玉玺,景泽多少还能感受到身为一国之君的尊严,可是现在被这群怪人围观起来,她再没了半分底气。
往后退了一步,景泽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许世安已经走到面前了,她要干什么?
景泽如同惊弓之鸟,她一把拍开许世安的手,用最后的力气叫嚷威胁着:“许,许衡!你畜养私兵,意图谋反,该当何罪!朕,朕当诛你九族!”
她直接叫了许世安的姓名,已经是口不择言。
许世安在她面前站定,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震惊,慌张,还有景泽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复杂神情。最终许世安笑了笑,似是怅然似是玩笑地说道:“可是陛下,时代变了。”
是她能听懂的口音,却是她听不懂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