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门前,灯火通明。
门外马车刚一停稳,侍卫立刻快步入内通传。紧接着,一众丫鬟与婆子匆匆迎出,见两位小姐醉得东倒西歪,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四下无人,她们才敢上前搀扶。
白溪脸颊绯红,早已放弃了挣扎,安静地靠在丫鬟怀中,任人拖拽。相比之下,白雨却仍挣扎不休,一边推开搀扶她的手,一边含糊喊道:“我没醉……放开我,我要回家!”
丫鬟们耐心哄着:“二小姐,这里就是您的家。”
“怎么喝成了这样!”
忽然,一个夹杂着责备与心疼的声音响起,肖氏快步上前,一把扶住白雨,随即回头吩咐身旁婆子:“快去端醒酒汤。”
白雨还在挣脱,但力气早耗尽,终究软倒在肖氏怀里,嘴里还喃喃不休:“我真的没醉……”
这时,白达与白玥也随之而至。
身后紧跟着的是白达和白玥。
白玥脸色难看,上前一步,忍不住道:“父亲,妹妹们这样不成体统,喝的烂醉,若传出去,不止坏了她们的名声,还会败坏了父亲的威望。”
她话虽平静,眼中却难掩怨气。
自诩才貌双全,一直是众星捧月的嫡小姐,如今却被两个一无是处的妹妹压了一头,,让她如何能甘心,心里一直憋着气,久久散不去。
肖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转过头瞥了她一眼。
若她只提白溪也还罢了,竟连亲妹妹白雨也一道攀扯进去,心思太过尖刻毫无度量。她对白玥的不满已非一日,曾经雨儿百般顺从她,如今可倒好,雨儿稍有出头日,她便阴阳怪气地处处打压,实在叫人失望。都是亲女儿,再偏心也不能不心疼她,肖氏只能暗暗叹气,往后希望她自己能想明白。
这些话,并不是白达愿意听到的。
他琢磨了一会儿,抬手止住她:“无妨,不过是小丫头们玩得尽兴了,多贪了几杯酒而已,无伤大雅,等她们酒醒了再说。”
换作以往,她早就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风,对这两个不懂规矩的女儿严惩不戒。
然而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
若换作从前,他必然雷霆震怒,如今却不同。这两个平日里不显眼的女儿,眼下正是家族向上攀高枝的希望。白溪入书院已成定局,白雨也得了许楠伊青睐,前程未可限量。
反倒是这个白玥,相比起来却显得愈发微不足道,若她失了进书院的机会,也没入了许楠伊的眼,连婚事也只能屈居其后。在这三姐妹当中,眼下她的价值最小的。
他这些年倾注在她身上的心血,岂非竹篮打水?
于是白达目光一转,语气严厉:“你身为长姐,本该以身作则,私下多关心妹妹,日后这类话,莫再出口。”
说罢,他转头望向肖氏,语气更重了几分:“照顾好她们,进书院前不许出任何岔子。若有人从中作梗,休怪我不讲情面。”
“老爷放心,妾身定会看护妥当。”肖氏躬身应下,心中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如今两个女儿能有一个扬眉吐气,她就知足了。白溪进了书院,世家夫人也会对她另眼相看,甚至还会称赞她教养有方。
这个慈母,她就是演,也要演的逼真。
“玥儿。”
肖氏轻声唤道,语气柔和了几分,“别让父亲、母亲失望,也别让自己失了分寸。”
做母亲的,还是要时刻提醒着她。
白玥身子僵直,先是被白达的一句“无妨”彻底堵住了嘴,两位妹妹醉酒失态这种大事,居然被他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了,反而还警告她要以身作则,更要有容人之心;如今肖氏也不站她这边,她虽温言温语,却也带着明显的敲打,看到她俩翻脸比翻书还快,心直接凉了一截。
白玥垂下头,连连称道:“母亲放心,女儿记下了。”
她忽然明白,在这座宅子里,嫡女身份与过去的宠爱,都敌不过眼下的“价值”。想要被重视,还是要自己争气,否则随时都能被舍弃。
*
宋辙面沉如水地走进来,身后紧跟着彭思齐。
原本一身鲜亮的红袍,已悄然换了另一件,虽颜色相近,却非出门时那一件。即便如此,衣角间仍飘着未散尽的酒气。
刘风悄悄打量着主子,心中警铃大作,他不知道殿下是何时离府的,更不知道谁触了他逆鳞。但看主子那阴云密布的脸色,显然不是小事。
“你打探到什么了?”
突如其来的冷声打破沉默,宋辙眸光寒冽,像一阵寒风直扑过来,叫人不寒而栗。
彭思齐一怔,立刻抱拳行礼,语气小心翼翼:“属下查到的,与殿下掌握的情报并无出入。”
他说得恭敬。
心里却清楚得很,他根本没去盯梢许楠伊,分明只是打着这个名头,跑到酒楼里歇脚去了,悠闲地喝茶闲聊,顺便听了几句闲言碎语罢了。至于楼上包厢里那几位姑娘到底说了什么,他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等他在酒楼门口撞上宋辙时,见他脸色铁青,衣襟酒渍斑斑,一副随时要爆发的架势,周围的人避之不及。他心里顿时明了,多半是许楠伊闹的。
宋辙却显然不打算就此作罢,声音更冷:“既然无出入,那你不妨说说,‘无出入’具体指什么?”
目光犀利得仿佛能将人剖开。
彭思齐顿觉冷汗直冒,只得硬着头皮嬉皮笑脸地应付:“殿下啊,属下觉得吧,您整日不是板着脸,就是横眉怒目,姑娘们见了都怕,还哪儿敢亲近?要是学学属下,见人就笑,嘴再甜点儿,说不定现在孩子都好几个了。”
宋辙的脸色更黑了几分,那眼神若是刀,恐怕彭思齐已被剁成肉酱。
不知死活。
刘风见势不妙,赶紧上前一步打断:“殿下,您别听他的,他净胡说八道!”
说着还不停朝彭思齐使眼色,恨不能把他嘴缝上。
嘴快的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他们留下来的人,才是要面对主子怒火的倒霉蛋。
彭思齐耸耸肩,终于识相地闭上了嘴,却仍一脸无所谓的吊儿郎当模样。
这时,管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禀主子,大殿下到了。”
几个人提高了警惕。
彭思齐脸色一变,脱口而出:“这深更半夜的,他来做什么?”
说罢,他转身去了暗室。
不一会儿,宋毅迈步履从容地走了进,脸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得体温和的笑容,语气热络得像是多年未见的兄弟:“深夜来访扰了二弟歇息,还望莫要见怪。”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宋辙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克制着情绪,脸色却依然冷得像冰:“今儿是吹的哪门子的风,把兄长吹到寒舍来了?”
他的语气森冷字字带刺。
宋毅并未将他的讥讽放在心上,脸上笑意不减:“二弟此言差矣,兄弟之间理应多亲近才是,兄长这不是记挂你,特意过来坐坐。”
“记挂?这么些年,兄长还是首次上门。”
宋辙嘴角抽动,终究还是忍了下来,没有开口反驳,以他的毒舌性子,若真的放任自己开怼,今晚怕是要闹翻了天。
客房内气氛微妙。
兄弟二人各怀心思。
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这两人也不至于闹成这个局面,
若不是碍于彭思在这里,他大可以陪宋毅周旋到天明。他抬手敲了敲案几,指节落在案几,发出“嗒嗒嗒”的节奏,终于冷声开口:“夜色已深,兄长若真有话不妨直说,别耽误了回府的时辰,一个人走夜路,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不加任何掩饰。
藏身暗处的彭思齐,自是听懂了宋辙的暗示,忍不住低声嘟囔:“看样子,今晚这场虚耗是免不了的了。”
宋毅眉头微挑,眼底没有一丝波澜,脸上仍旧是进来那副笑容,他不急不躁地抬起眼帘:“多谢二弟关心,这些年,兄长走的“夜路”可曾少过?”
紧张的气氛,轻轻松松就被他化解了。
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宋辙那股火气无处发作,越发沉冷:“那兄长不也安然无恙?”
宋毅话锋一转,语调不疾不慢:“既然如此,那兄长就开门见山了。兄长想让一个人进灵峰书院,至于条件嘛,二弟随便提。”
“是谁?”
宋辙语气愈发不耐,“我的灵峰书院,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
宋毅淡然开口:“将仕佐郎家的二小姐,白雨。”
从他嘴里说出这个名字,宋辙并不意外。
他今天在酒楼见过白雨,姿色平平并不出挑,于是嘴角轻扬,揶揄道:“兄长莫不是动了春心?想给自己纳个正妃?”、
““正妃”二字,他咬得极重,像是特意试探宋毅的底线。
身为皇子,娶妃纳妾一事,从来讲究门第、家世、血统清白,哪会真从这等小门小户中挑选?他岂会不知这一点?
宋毅目光中带着些许无奈:“二弟说笑了,兄长不过是受人所托罢了。”
“受人所托?弟弟很好奇,不知是谁这么大的脸面,能说动兄长?”宋辙逼问道,良久,他笑意更深了几分:“兄长高看我了,灵峰书院的门槛你又不是不清楚,就算我点头,那些固执的老家伙也不一定答应。”
他这是故意将筹码加大。
宋毅不慌不忙道:“二弟不必妄自菲薄,这书院谁说了算,众人心里都清楚。你若肯点头,兄长自然不会让你白费力气。开出你的条件,兄长定当满足。”
宋辙目光愈发寒冷:“看来兄长为了博得美人欢心,倒是舍得下血本。不知是哪位美人这般有能耐,竟让兄长亲自跑这一趟?”
除了许楠伊,还能是谁。他这分明是明知故问。
宋毅能走这一趟,自是料到料到他的态度,不动声色道:“二弟只管提条件就是,至于其他的,无需多问。”
宋辙轻笑一声:“若兄长真有诚意,不妨将惠州贪污的赈灾粮款账册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