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一中,没有和王天风做同学,而是和王天芹做同学,不过不在同一个班级。
一年前的夏天,我加了她的联系方式。高考结束的夏天,她约我去KTV,同行的还有许多同学,大多数是像我和她一样,不学无术的家伙。
我在KTV里胆小如鼠,从开始到结束,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不止没有唱歌,而且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期间,我倒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话。
从字里行间,我逐渐明白,傅成原来在市一中任职的时候,是王天芹的班主任。
“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师,等我毕业以后,就可以继续回去了。”王天芹满不在乎的口气冷不防地戳了我一下。
我竖起耳朵继续听,一个同学问出了我想要问的问题:“他脾气不错,怎么惹到你了?”
“因为多管闲事,我穿了一件吊带,他就非得要我穿上外套。”王天芹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一边在电子屏幕上点击了好几首歌曲,“管他呢,咱们继续。”
一句不上心的话语,将我拉扯回一年前燥热的暑假。
祖母去世,祖父紧接着伤心去世,是傅成老师帮我办了丧事、联系了我仅有的亲人。
我看看王天芹摇曳的身姿,又会想起那个充满阳光的早晨,师娘刘淑靖做的早餐带来的香味,傅雨彤粉色的脸蛋。
一旦回想起傅成老师,我不由的回想起被称之为“穷人街”的地方。在那里生活过的点点滴滴,烙印在我的骨髓里不可磨灭。我们花天酒地,在酒池肉林里消磨自己的青春,而在老街上,和我一起从小长大的人还在为生活发愁。
我手机上的通讯录里,大多数是我现在的朋友,老街的朋友大多数买不起手机,也不会有一个通讯号码。
后来,王天芹再次邀请我参加KTV聚会的时候,我以去图书馆时间冲突为由,全都推辞了。很难想象,我曾经喜欢过王天芹,因为她的脾气耿直,也因为她大大咧咧,我也喜欢她的叛逆。
或者说是羡慕吧。
她能当她自己,但是我不能。哪怕在厉家也是寄人篱下的感觉,我又想起李元和我说,可以去他家。
管家伯伯给过我一张光盘,里面录刻了王天琴的52首歌曲,我曾经翻来覆去听了好多遍。也记得她说过她的理想,是成为人尽皆知的大明星,一个演唱会就能撼天动地。
我当时激动的说:“那我就是你的骨灰级粉丝。”
这样的话,我是再也不会说出口了。
我对她的喜欢也是突如其来,可能她敲她哥哥王天风爆栗的飒爽英姿吸引到了我。
于是,在蝉鸣聒噪的这个夏天,高考结束的第一场狂欢里,我突然发现我不喜欢她了。
就像我当初喜欢她那样突如其来。没有任何理由,或者说她对傅成的那个态度让我觉得不喜欢。
因为拒绝的次数多了,就勾起了王天芹对于图书馆的好奇,她主动问我去图书馆的时候能不能带上她。
六月十九日。
她还是把我当成朋友。
在图书馆里,我对她讲了好多关于小说、哲学和死亡的书籍,但是她无动于衷。后来,我邀请她到小包厢里喝茶,她才高兴了一些。
王天芹挤眉弄眼地问我:“我今天的裙子好看吗?”
我才发现她今天穿了超短裙,小腿的轮廓像是大理石雕刻一般,完美无暇,是健康与美丽完美结合的弧度。黑色的丝袜给象牙色的皮肤蒙上了一层诱惑。
“好看,秀色可餐,我大饱眼福。”我不失礼貌地微笑。
王天芹好像也在犹豫,不知道她所思所想的是什么。
“星辰,我感觉我不是很喜欢图书馆这个地方,太死气沉沉了。”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出口了,她说完就避开了我的眼神,然后拿起一块玫瑰花馅饼低头吃了起来。
“感觉很对。”我失望透顶。
.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为傅成感到不平,明明傅成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师、爱管闲事的老师,但是知道他是被王天芹陷害丢了工作,才调到差高中任教的,我隐约感觉事情不能是我想的那样。以及现在,不仅仅是开始讨厌王天芹了,我甚至不想看到这个女的。
图书馆的冷气开得很足,王天芹裸露的小腿上泛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她不安地扭动着身体,黑色丝袜与皮质沙发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我盯着她指尖捏着的玫瑰花馅饼,酥皮碎屑落在她超短裙上,像是一串不合时宜的标点符号。
"你知道傅成老师现在在哪里教书吗?"我突然开口,声音在密闭的小包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天芹的动作顿了一下,嘴角沾着一点玫瑰酱:"谁知道呢,那种三流学校吧。"她满不在乎地舔掉酱渍,"怎么突然问这个?"
空调出风口嗡嗡作响。我摩挲着茶杯边缘,景德镇瓷器的釉面冰凉光滑:"他帮我料理过祖父母的丧事。"
包厢里的空气凝固了一瞬。王天芹放下咬了一半的馅饼,精心修饰的眉毛微微挑起:"所以?你要替他打抱不平?"她突然笑起来,涂着樱桃色唇膏的嘴唇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厉星辰,你知道吗,你这种故作深沉的样子特别可笑。"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我注视着那些明暗相间的线条,想起傅成老师办公室窗台上那盆总是忘记浇水的绿萝。有一次我去交作业,看见他正用喝剩的茶水小心地滋润那盆半枯的植物。
"他没收过你手机吗?"王天芹突然凑近,香水味扑面而来,"或者当着全班面批评你着装?"她的指尖点在我手背上,指甲上绘着精致的星空图案,"没有吧?那你装什么好人?"
我缩回手,茶杯在桌面上轻轻一晃,茶水溅出几滴。王天芹的表情突然变了,她猛地站起来,短裙因为动作太大掀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操,烫死了!"她甩着手臂,刚才那滴茶水正好落在她手腕上。我愣愣地看着那块迅速泛红的皮肤,想起去年夏天王天风把烟头按在我手背时,也是这样的红痕。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点恼羞成怒了。
"算了。"王天芹抓起包包,金属链条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跟那些书呆子没什么两样。"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某种我读不懂的情绪,"装什么清高?你以为你比我们高贵?切,你还是个小的生的,成绩不如你二哥,你爸的家业也不到你手上,以为住在厉家,就不是个三出的了吗?姑奶奶和你好说话,也是看在面子上。"
她摔门而出的声音惊动了隔壁包厢的情侣。透过玻璃,我看见她气冲冲穿过阅览区的背影,黑色丝袜包裹的小腿在阳光下泛着不真实的光泽。图书管理员从报纸上抬起头,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我独自坐在包厢里,慢慢喝完已经凉透的茶。王天芹留下的半块玫瑰花馅饼渐渐塌陷,酥皮里的玫瑰酱渗出来,像一滩干涸的血迹。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王天芹发来的消息:「你他妈就是个伪君子」
我没有回复,想把她的联系方式拖进黑名单,但是又碍于厉家和王家的商业合作。窗外,一只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着,声音穿透玻璃,在包厢里回荡。
李元正好问我在不在图书馆,我说我不仅在还定了包间。
"这么用功?"他微笑着看我手里的哲学书,"高考结束了还泡图书馆?"
阳光从他的背后照射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我突然想起去年夏天,他也是这样站在图书馆的光晕里,递给我那枚铜钱。
图书馆的闭馆铃声响起来,悠长的余音在书架间回荡。我摇摇头,把哲学书塞进背包:"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确实,家里太闹腾了,林阿姨老和狄太太吵架,我只有高三才转学过去,也不认识几个同学,同学请我多半是去KTV之类的地方,也很吵。
走出图书馆时,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李元突然说:"和王天芹掰了,舒服了吧。"
我猛地停住脚步,血液在耳膜里轰鸣:"您怎么知道..."
"猜的。"他笑了笑,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刚才看见她气冲冲地跑出去。"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开我精心构筑的道德高地。我突然意识到,我对王天芹的厌恶,或许更多是出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愤怒自己无法帮助傅成,愤怒自己曾经还过伤害傅老师的人有好感。
以及他们都是一样的货色,王天芹,狄太太,父亲,大哥。
"要下雨了。"李元抬头看了看天色,"我送你回去吧。"
我摇摇头:"我不想回去。还有去年的事情,你迁坟了吗?"
李元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琥珀色:"下次告诉你。"他转身走入人群,背影很快被夜色吞没。
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像是某种密码,我站在雨中,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对王天芹失去兴趣——因为她永远不会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为一盆办公室的绿萝、一本哲学书、或者一枚铜钱而驻足。
而李元,他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