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冥涣散目光仍固执锁定人鱼新生鳞片，嘴巴不停地嗡动着，发出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得见的细碎声音：“我喜欢你身上有光，光而不耀，与光同尘的样子，而非如今这般，连你眼瞳中的隐晦生机都看不见丝毫。”

塞壬复杂地看着漓冥问道：“你的身体承受已经到达极限了，你的灵魂需要沉睡等待复苏。”

漓冥用力发出虚弱破碎的声音，坚定地回答道：“我等他醒来。”

“再等下去你将永远沉睡无法苏醒了。”

“哪怕是万劫不复，我也要看着他从沉睡中醒来。”

塞壬刚欲再次劝说，可漓冥这一句虚弱但又坚定的话语，此时如同一根钉子般深深地凿入她的耳中，使她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转身望向祭坛，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从漓冥体内剥离的血脉此刻正在重塑特里同的尾鳍，当最后一缕金纹融入特里同的鳞片缝隙，海底祭坛的十二根珊瑚柱同时泛起幽蓝荧光，千年沉积的珍珠母贝在神血浸润下剥落外壳，露出内里流转虹光的崭新珍珠，悬浮在祭坛上方的特里同缓缓地睁开双眼。

当漓冥瞳孔中那个熟悉的人鱼身影睁开了双眼，带着柔和的微笑看向他时，嘴角未成型的笑意混着神血凝成冰晶，身体缓缓坠入特里同尾鳍掀起的星沙旋涡。

特里同新生的鳞片上倒映出漓冥后仰的脖颈绷出濒临断裂的弧度，渐渐化成玄鸟，翎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每片飘落的羽毛都在海水中燃起蓝金色火焰，将漓冥的皮肤烧灼成细碎的金色尘埃，玄色的尾羽轻轻扫过特里同震颤的瞳孔。

伴随特里同一起苏醒的笑容也立即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是颤抖的唇与收缩的深邃眼瞳。

“漓冥！”特里同撕心裂肺地呼唤道。

特里同的呼唤声穿透了整片海域，周围的海水随着他呼唤的音波荡开，声波震碎了祭坛外围的防护结界，受惊的银光鱼群在狂暴水流中炸成星屑，这震耳的声音完全不像是刚脱离死亡深渊的复活之人所发出来的。

当特里同颤抖的指尖刚触及漓冥眼睑的刹那，海底传来玄鸟的清啼，彻底撕开血色海幕，褪色羽翼扫过的裂痕涌出赤金珊瑚，玄鸟尾翎卷起千层珠玉浪，海底砂砾忽然全部悬浮而起，每粒砂都映照出截然不同的画面：月光下交叠的逃亡身影、绚烂烟火下交叠的身影、还有在海水中交叠相拥下传递净化之力的身影。

从最初的陌生到莫逆，再到如今的历经生死，每一幕都如刀割般刺痛着特里同。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逐渐消散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与绝望。

随着画面消散，漓冥的灵魂脱离了身体，缓缓上升。漓冥那虚幻的灵魂身影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特里同，嘴角微微掀起一丝弧度显露出释怀的笑。

特里同眼中已是一片赤红，怔怔地看着漓冥的灵魂虚影与他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特里同的身体里火元素力波动剧烈涌起，周围的海水都震得沸腾起来。

此时，漓冥灵魂的虚影通过海水传来一阵悠远且温柔的声音：“我喜欢你与光同尘的样子，只要你此刻在我的注视下闪闪发光，哪怕让我陷入永恒的沉睡也值得，可是，我不能沉睡于深海，而应该搁浅在海边。”

漓冥的声音渐渐模糊，他落入特里同眼瞳中的灵魂虚影也逐渐变小。

这一刻，哪怕漓冥声音再模糊，也能清晰地落入特里同耳中，哪怕灵魂虚影再小，也能深深地映入特里同眼中。

可是，特里同不甘心。

还未等漓冥声音消散于海水中时，特里同身形已然迅速地追了上去。

特里同周身的海水在他强烈的火元素力下被蒸发出大片雾气，他的速度在火元素力的加持下变得极快，几乎眨眼间便追上了漓冥的灵魂虚影。

漓冥的灵魂虚影缓缓转过身，目光温柔中带着一丝歉意，他轻声说道：“你我本不同路，这段时间能与你在同一条路上，我已心足，你回去吧，别再耗费力气追我这屡魂魄了。”

“不要！我的命是命，但是你呢？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特里同不甘心地喊道。

他伸出双手想要抓住漓冥的灵魂虚影，可每当他的手指快要触碰到漓冥时，漓冥的灵魂便如同虚幻的泡沫一般消散开来，随后又重新凝聚。

特里同的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束缚，无法触及到他心中所念之人。

漓冥的灵魂虚影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玄鸟可以搁浅在岸上，但无法沉睡于海中，这是生命法则，无法改变。你要好好珍惜自己，别再为我冒险了。”

“为什么！你可以为我去冒险，甚至你连命都不要，我又为何不能冒险？凭什么！”特里同双目赤红，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愤怒。

话音刚落，漓冥半透明的灵魂刚触碰了海面，他身体就随之出现了，转眼间身体就与灵魂融合在一起。

借着涨潮的时机，漓冥轻盈的身体最终倚靠在岸边的礁石上，海风轻拂，特里同带着那咸咸的海水气息停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漓冥。

此时，夕阳的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仿佛给每一滴海水都镀上了一层金黄，也衬托了漓冥那些被烧灼成金色裂纹的皮肤。

特里同愣在原地，周身的火焰逐渐熄灭，他的目光空洞而迷茫，眼瞳中只有浑身无光的漓冥。也不知他盯着漓冥过了多久，从日落盯到日出，眼瞳中的身影丝毫未动。

在这样的一幅静止画面中，特里同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始终与画面融合不到一起，显得十分违和。

人鱼很难流出眼泪，但此刻，特里同的眼眶中却凝聚起了一滴晶莹的泪珠，被海风拂去，泪水刚触碰到海水就被转化成晶莹的实体水晶，滴落在海底深渊。

特里同似是感知到了自己的人鱼之泪滴落，脑中突然嗡鸣一声，疑惑的眼神从漓冥静止的身躯上离开，看向自己泪珠滴落在海水里，不禁低声呢喃：“海神书上不是说人鱼之泪是族人濒死时才可以产生的吗，可为何……”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海风轻轻吹过的声音。

“对了，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是了，所以我这人鱼泪存在也是合理……是漓冥付出极大的代价让我复苏……”特里同低声呢喃道。

海潮卷着碎银般的月光爬上礁石，潮湿的咸腥味漫过沙滩上沉睡的漓冥。

“人鱼之泪，落下则亡，可我落下了人鱼泪，又凭什么活着，有什么资格活着……”特里同自嘲苦笑道。

潮声忽远忽近地撞击着耳膜，特里同踉跄地跪坐在冰冷的海水里。他颤抖的指尖悬在漓冥苍白的脸颊上方，却始终不敢触碰。

“你说过，非元素力对你造成的伤害，唯一能够恢复的方法就是喝下一滴除你自己血液之外的新鲜血液。”说完，特里同指尖突然传来细微震颤，塞到嘴里狠狠地咬破，挤出一滴鲜血滴入漓冥的嘴巴中，但是鲜血刚滴入漓冥的嘴巴里就从嘴角那里溢出了，尝试数次，始终都是这个结果。

特里同露出不甘的神色，这一次，他又将鲜血先含在自己的嘴里，用手上的虎口捏开漓冥的双唇，将自己口中的鲜血用净化之力包裹着进入漓冥口中，随后再催动着波涛汹涌一般气势的净化之力，将自己的鲜血强行灌入漓冥身体中。

海底深处似乎有一股古老的力量被唤醒，一股温暖的光芒从海底升起，将漓冥的身体包裹其中，特里同惊觉漓冥发间别着的玄羽正在化作流萤。

他慌忙用掌心拢住那些飘散的金色光点，却透过半透明的萤火看见，漓冥的身体开始慢慢恢复，那些被烧灼成金色裂纹的皮肤逐渐愈合，褪色的羽翼也重新焕发出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