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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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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经偏西,时辰着实不早了。

“我知道最近的小镇上有处客栈,若是走快些,还能赶上住宿。”王虎道。

陈阳瞥了他一眼,示意他看宣槿妤。

那位,腹中还有孩子呢!她能走得快?

让她坐上马车?

没看太阳晒了这般久,官道两旁的湿泥都还未干透,这一路碎石沙砾、泥团泥坑遍地,此种颠簸她能受得住?

那位小少夫人才坐稳了胎罢?

王虎对上苏琯璋冷冷的视线,再看苏家人,男女老少皆瞪着他;目光移开,好嘛,前来送行还未离开的几家人也都对他怒目而视。

他摸了摸鼻子。

陛下交给他的这桩差事果真难办。

“咳咳。”

好歹是同僚,未来一年半载要日日相对办差的,不好眼见着气氛僵在这里,陈阳开口解围,“我们慢行便是,我知道二里路外有个很大的废庙,能容下我们这些人。”

二里路,天黑前她倒也是能走得过去。

住废庙嘛,刑部死牢她都待过,也都被流放了,好似也没什么不能待的了。

宣槿妤朝苏琯璋点了头,再不济,便让这臭男人抱自己去。她决定了,就要折腾他,报复他。

这回是真的离别了,陈阳带着官兵在前开道,王虎带着禁军在后“护送”,苏家人正式踏上了流放之路。

林清婉、宣兆、宣文威及后来的许家、常家人,在官道上驻足了许久,足等到前方百余人的队伍消失在视线尽头,才长叹一声,登上在山脚等候许久的马车,赶在落日前回了城。

“也不知槿妤他们到了落脚的废庙没有。”晚膳时,林清婉用饭到一半,突然放下了碗筷。

“唉,今晨那么大的雨,我听说城外还是昨夜开始下的。路肯定不好走,槿妤还有身子。”

自打苏家出事,林清婉唉声叹气的次数也渐增,这半月怕都要超过去十年加起来总的次数了。

“莫担心,不会露宿荒野的。”宣兆安慰妻子。

这安慰还不如不安慰呢!瞧他说的是什么话?

林清婉瞪了他一眼。

宣文威忙给父亲找补,“娘,别担心。琯璋也在呢!槿妤走不动的时候,他可以背,还能抱着她走的。”

“说得不错。”提起女婿,林清婉悬着的心放下了些许。

另一头,被林清婉担心着的宣槿妤,心情其实相当不错。

“我重不重?”宣槿妤问她身下的苏琯璋。

苏琯璋走得不急不缓,呼吸也未见急促,“不重。”

宣槿妤捏了捏他的耳朵,唇角飞扬。

正走着,后方传来“噗通”一声。

宣槿妤回头看时,正见最前边的马车“轱辘”一下,陷入泥坑里,溅起好大一滩泥水。

好在这辆马车里是空的,没人受伤。

只苦了走在马车两侧的禁军,身上沾满了泥点子。

“都留神脚下。”王虎喊了声。

他看了一眼被溅了一身泥水、正在苦笑的几名属下,“趁着还未干,先擦一擦,都到后头去,后面的人走上来。”

他往前头望了一眼,瞧着慢吞吞挪动的人影,不由叹息。

这可是桩苦差事。

不是累,而是这样慢悠悠宛若饭后消食的行走速度,实在让他心里憋屈得慌。

他这种习武之人,平日里走路都带风,如今不过压着步子走了才多久?他便开始不得劲儿了。想到往后一年半载的都要这样走路,他便想骂娘。

可想想这桩差事是陛下亲自指派的,他便默默地将心里的脏话抹去,权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宣槿妤安心地窝在苏琯璋身上,将头埋在他肩上。

一行人里就她最轻松,有夫君背着。

连后边的孩子们都在走,小心地避过石块断枝,彤姐儿还差点摔了一跤,被许萱娘一把攥住后衣领拎了起来。

彤姐儿不觉后怕,还挺开心,对着宣槿妤的背影喊了一声,“小婶婶,我刚才飞起来了。”

原本苏国公府中除了爹娘、曾祖母、祖父祖母外她最喜欢的人便是小叔叔,但自那日亲眼目睹小叔叔将有孕的小婶婶惹哭之后,小婶婶便成了她最喜欢的人,小叔叔都要靠后了。

宣槿妤回过头,正见大嫂嫂许萱娘无奈地朝她一笑,指了指方才女儿险些掉下去的浅坑。

“彤姐儿,慢些走,留意脚下,莫摔了。”她又看向其他孩子,“你们也都是。地上都是砂石断枝,摔了可疼。”

孩子们应了,欢快地笑了起来。

再走过一段,出了京郊,便连条正经的官道都没有了。

宣槿妤双手揽紧苏琯璋的脖子,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淹没小腿的草丛里,再回头看看孩子们。他们都不笑了,只专注地走着路。

苏国公、苏二婶和三个嫂嫂慢慢地走着,目光时常停留在孩子们身上,见人要摔了便赶紧拎着后衣领或抄着胳肢窝抱起。

这时候才会传来孩子们“咯咯”的笑声。

宣槿妤心里慢慢有了实感,她竟真的随这男人流放了。

熟悉宽厚的背让她安心又眷恋,可又念及他心里藏了人的事,她便恨得牙根痒痒。

对于他心里有人这件事,她在意,真的非常在意!

她都这么勇敢地走向他了,他却……

前方窸窸窣窣的动静一直未停,是兵部副尉陈阳在带着人开路,手中长剑时不时扫过面前的路,就怕突然爬过一条毒蛇。

“这路真是不好走。”苏老夫人被长媳许玉娘扶着,已经和幼孙苏琯璋并行。

脚下有异样的风声,苏琯璋低头看了一眼,一手扶着身后的宣槿妤,腾出一只手,眼疾手快地将祖母另一边身子扶住。

宣槿妤便见一只野兔撞在祖母腿上,被她弯腰一把抓住。

“行了,”苏老夫人直起身子,轻轻挣开苏琯璋的手,“我站得稳,你顾好槿妤。”

苏琯璋便将宣槿妤轻轻往上托了托,方才扶过祖母的手稳稳地搭在她的后腰上。

“祖母好厉害。”宣槿妤方才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这会儿已经见苏老夫人单手揪着兔子的长长的双耳将其拎到半空,不由赞叹。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后边的孩子们听到兔子细细的尖叫声,抬头已经看到了身上雪白、仅双足沾了泥的兔子。

苏老夫人将兔子往后递,年纪最大的苏玉启接了过去。

孩子们兴奋地一个个抱过兔子,脚下却仍在不停地走动着,丝毫不耽误赶路。

“这条路竟如此荒凉。”苏老夫人感慨,“好歹以前也是官道,才多少年,都要成山林了。”

他们脚下的官道,本应高出路面两侧的路基已经被沙石填平,几乎已经分不清原本的样子。

而路上更是长出了长长的草茎,方才那兔子便是从草丛里跳出来,撞到苏老夫人腿上的。

“祖母,这条路竟是官道么?”宣槿妤惊讶,“我还以为是小道。”

“是官路,不过都荒废许多年了。”苏老夫人感慨了句。

其余人都以为苏老夫人是在感慨路途难行,只有上了年纪的苏声、许玉娘和苏二婶知道,她是在感慨旁的事。

早二十多年前,这条官道还不是现下这副模样。

那时候,这条路又宽又平整,足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肩行驶。如今,路都快要和旁边的树林融为一体了。

“是可惜了。”许玉娘附和道。

早年她也常走这条路的,尤其要给出征的夫君祈福的时候。

这条官道本是通往城外最大的一处寺庙的——便是他们今日的目的地,陈副尉口中说的可以容纳他们所有人留宿的废庙。

那寺庙,本叫做“怀安寺”,是皇家寺庙,香火昌盛、香客游人往来不绝。

只当时废太子试图逼宫谋反,事败后在太子府自缢身亡。

而怀安寺的和尚被指控窝藏兵器和罪犯,恰当时的皇帝失去了心爱的太子,心有迁怒,于是整个怀安寺被连根拔起。怀安寺便这么被废弃了。

先帝登基后,便下令在城西修建了新的怀安寺,从此旧的怀安寺便逐渐不为人所知。

失去香客的怀安寺落败了,香客们都去了城西的新寺,后来这条官道便也极少有人踏足。

久而久之,这条官道便也废了。

“哎呀!”

彤姐儿正高高捧着兔子,给小叔叔背上的小婶婶看,却不想方才还蔫蔫的兔子奋力挣扎起来。

她担心伤到小婶婶,便只得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那兔子奔跳着落入草丛,很快消失在树林中。

宣槿妤摸了摸她的头,“彤姐儿是担心伤到我,对不对?”

彤姐儿点了点头,“小婶婶现在不比往日,可要小心着些。”她一本正经道。

小姑娘将将和苏琯璋大腿齐高,还是个矮墩墩的小团子,却装着一副大人样,说着让人心里熨帖的话,又是让人觉着好玩又是让人心暖。

宣槿妤对她笑得温柔。

“小婶婶笑起来真好看,该多笑笑的。”彤姐儿笑眯眯地说着。

宣槿妤一愣,苏琯璋脚步微顿。

“小叔叔不能再惹哭小婶婶了。”小姑娘教育起人来了。

苏琯璋苦笑,他也不能保证,他好像总在惹哭她。

“你小叔叔真讨厌对不对?”宣槿妤逗小孩,半真半假地说着。

彤姐儿先是用力点头,而后又犹豫了下,跟在苏琯璋身后走着,“小婶婶,小叔叔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好像也不用他回答了,苏琯璋搭在宣槿妤后腰的手微微收紧。

宣槿妤愣了愣,对天真的小侄女点了点头,然后看她在得了回应后,便欢欢喜喜地往后跑,跟哥哥和弟弟妹妹们一起慢慢走。

“若是你心里的人是我就好了。”宣槿妤心下叹息,这句话到了嘴边,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是没那么讨厌,但他心里没她,就十分讨厌了。

宣槿妤低头,狠狠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在他肩侧蹭了蹭,将唇角的血丝蹭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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