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边疆忽然传来急报,匈奴的新单于可里呼邪亲自率军东袭,已经攻至角虎城,整个西北岌岌可危。
我不免想起上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那时候我还在为他的未来而感伤,谁知道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就已经成了匈奴单于,甚至还有余力率军进攻他国。
毅王向皇帝请缨,愿率大军西行,誓夺失地。
阿染也要入军随行。
虽然我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毕竟他从小就有保家卫国的理想,可真当这一天到来时,我却无端地忧心害怕起来。
战场上风云变幻莫测,即便阿染的武功在同辈人中已算是顶尖也难保刀剑无眼。
出征那天,整条街的百姓都出来相送,大家都盼望着这些英雄能击退外敌,扬我国威。我强忍着心头的忧虑告别阿染和丘黎,“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放心吧。”阿染笑得明媚,紧紧地捏了捏我的手,而丘黎则是一如既往地沉稳,在马背上朝我点头致意。
王妃站在我的身后,远远地朝着王爷笑了一笑。
街道旁站着的士兵吹响了离去的号角,我忍痛放开阿染的手,目送着他们远去。
待到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王妃才上前来走到我的身边,开口道,“这样的场景我经历过好多次,从前是送丈夫,今天是送丈夫和儿子。”
我转过头望向她,王妃娘娘还是和从前一样端庄温柔,只是眼角泛着微闪的泪光。
我难以想象她的内心有多么强大。
她挽着我的手将我牵进王府内院,“阿雪,阿染走前让我将清秋院收拾了出来,你以后来王府,可以就住在那里面。”
“清秋院?”我心中惊讶,那里可是老王妃的住处。
她许是误解了我的意思,以为我不知清秋院是哪里,便解释道,“你应该还记得吧,就是小时候你们玩捉迷藏,泽兰不小心打碎了瓷瓶的那个院子。”
泽兰打碎的......我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她,“您知道?”
她笑着点了点头,“泽兰那丫头,哪里都好,就是太胆小了些,以后还得你多教教她。”
王妃的话已经很明显了,她想渐渐地让我管家。
虽说我与阿染青梅竹马,但王妃未免对我也太信任了些。
我向她告退后便去往了清秋院。此时院中的梧桐已开始枯黄,但是落叶却被清扫得很干净,我推开里屋的门,发现这里与小时候布置有些许差异。
房中的桌椅、柜子、花瓶、妆匣子、镜子等老物件都被挪到了别处,换上了新的檀木桌椅、文房四宝以及各种字画。
桌后还有一个桑蚕丝制成的屏风,上面用细密的针笔绣了一幅李花图,屏风的后面摆放了一张矮榻,我掩面一笑,也不知是为谁准备的。
院中的另一个房间便是我的卧房了,整个屋子都被翻新过一道,从前的那股霉腐味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檀香。
我拉开衣柜,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两摞衣服。我这才想起我之前拿过两件衣裙来给江染洗,后来因为边疆战事紧就给忘了。
我翻找着这些衣物,却丝毫没见到我那两件衣裙的踪影。
我忍不住地笑,手指抚摸着这些衣物,多半是被他给洗坏了,所以才买了这些来补偿我。
这小子,也不知道他在边疆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漠北的战事在那年冬天落下帷幕,捷报还未传至京城,我就在风满楼收到了消息。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可是没过多久就又提了起来,因为对我而言,他们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大约过了二十多天,我终于在毅王府分别的门前等到了阿染,看到他平安归来,从马上下来的一瞬间,我忍不住冲上前去抱住他,他还是和离开时一样,笑得那样俊朗,只是瘦了不少,皮肤比从前更粗糙了,眼角还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疤。
我轻抚着这道疤痕,心中满是说不上来的心疼。
他握住了我的手,轻声笑道,“你该不会嫌弃我变得比以前丑吧?”
“不会,”我摇了摇头,“你变得比以前更好看了。”
“哦?”他两眼放光,“我身上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疤,你感不感兴趣?”
我立马将手抽出来,嫌弃地打了他一拳,佯怒道,“没个正经。”
与此同时,哥哥报平安的家书也已寄到了家中,丘黎和毅王爷也平安归来,我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漠北的战事告一段落,可朝堂上的纷争却永不停歇,胡丞相要求将镇北军的兵力分出一部分去支援扶余。
扶余本就势弱,几次在边境的“搅乱”也不过干的是一些强盗小偷的勾当,并且还只敢趁着我们与匈奴大战之时悄悄下手,哪里还需要调遣镇北军去镇压,他分明就是要皇帝削减镇北军的兵力。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胡家在朝堂上早已不再是一家独大,父亲被陛下特拔为左丞相,只略低于右丞相,况且如今漠北战况未定,无论皇帝心中怎样想,都必须倚重镇北军。
夺嫡之争的天平正在缓缓倾斜。
还没等我高兴两天,阿染就来告诉我,他开春后不久就要启程前往漠北。
“我如今是骑兵营的统领,要随大军一同镇守漠北。”他握着我的手,我看见了他眼中的不舍与亮光。
我挤出一抹笑容点了点头,我知道,早晚会有这样一天,我们分隔两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因为战事吃紧,哥哥没有回来过春节,父亲倒是从繁重的政务中抽出身来陪着我和娘过除夕,他那一手字写得十分好,贴在家门外显得喜气洋洋的。
那年的雪化得格外早,开春后不久城中的桃花李花就开盛了,毅王府前院中的那一棵也不例外。
自从我搬到清秋院去住之后,就常在那棵李树下练剑,春天的风伴着阳光与我共舞,花瓣随着剑气来去自如,仿佛天地都在我的指尖旋转。
“我给你画一幅画吧。”
阿染看到我舞剑之后,突然这样对我说。
“我可做不到一个动作保持几个时辰。”
他仿佛胸有成竹般地叫下人搬出了纸笔,“不需要,你只管动。”
这小子小时候学作画时我都是跟他一起的,虽说他有点天赋,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他技术怎么样了,他该不会把我画成一个丑八怪吧?
尽管抱着这样一个疑问,我心里还是很期待的。我右手执剑,左手比势,眼望剑尖,疾如风,缓如水,尽情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雪色的花瓣随着我手中的剑盘旋,在风满楼中学到的招式与我的身体相融合,与这天地间的一花一树共同舒展。
我背身落剑,将目光从剑尖提起,扭头看向他,莞尔一笑。
他正巧抬头看到了我,我缓缓朝他走去,很是期待他的大作。
“怎么样啊?”
他低头写着什么东西,不曾抬头望我,回答道,“马上就好。”
我凑近一看,他画的竟然是我的起势。
我有些不高兴,“我舞了这么半天结果你就画了我的起势。”
他站起身来,拿着自己的画作欣赏,满意地笑道,“你所有的身姿风韵我都揉到这一个起势里头了。”
他说完将画举给我看,我这才发现了这个姿势与我刚才并不完全相同,裙摆肆意地飞扬,长剑斜指着地,雪白的花瓣飘舞半空,青丝飞散,仿佛有一阵风吹过,将画中的一切都吹到了外面。
我的眼睛虽看着剑,可是看着看着就好像是在看画外人,尤其是那一抹笑。
江染竟还在画旁提了一句诗——“素手执剑横眉立,却提嘴角醉人心。”
这诗将我逗笑了。
“喜欢吗?”他不要脸地凑上前来问。
我止不住笑意,转过身去,“没想到您不仅是个画家,还是个大文豪呀,江大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