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言情

繁体版 简体版
九五言情 > 狗牙 > 第9章 女主播

第9章 女主播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那天晚上,屋里只亮着落地灯,窗帘没拉,城市的灯光从外头映在玻璃上,一闪一闪地闪着。客厅很安静,电视开着,但音量调得很小,只剩几乎听不见的对白。

盛滢窝在沙发一角,拿着水杯,偶尔看看电视,偶尔瞥邓梓健。

他靠在另一边,手机横着刷,刷得不快不慢,每一条视频都像是有节奏地在他指尖停留几秒再划走。视频的内容一如既往地熟悉——冷门的科技剪辑、轻声讲解的腕表拆解、还有一段他曾反复播放过的古董钢琴修复。

她早就习惯了他对这些东西的执着,甚至有些喜欢看他专注的样子。可那一晚,他的手指停顿的那一秒,像一根针,轻轻扎了一下她的神经。

画面里是一个女孩自拍的视频,妆容立体,眉眼精致,穿着一件短款的露腰毛衣,完美的腰线恰好落在视觉的中心。

视频只停留了半秒便被滑过。

但盛滢记住了。

她没有立刻问,只是把目光从电视移开,轻轻靠近了一点。他什么都没说,却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把手机屏幕调暗,随手搁在一旁的靠垫上。

那晚之后的几天,她又陆陆续续看到那个女孩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频推荐页。

她知道,邓梓健说他向来不关注任何一个女主播,浏览记录清清淡淡,像一张干净的纸,唯一的墨迹都是“琴”,“游戏”和“猫狗翻滚合集”。

只有这张脸,一次次在他的页面上弹出。

她终于还是问了。

那天他本来也没多想,只是站起身去厨房倒水。可听到她轻声问了一句“这个女生是谁啊?”的时候,手指却微微一紧。

他很快就明白了。

不是心虚,——是那段经历,他觉得从头到尾就不值得提起。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

她叫付琪琪。

在视频里刷到了邓梓健弹琴就跟他约了见面。

“学校附近大专的。”那天他们第一次见面,他记得她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针织短款上衣,牛仔裤上绣了几道碎银线。她很瘦,站在那里像一支被风撑开的伞,轻盈、灵巧,眉眼间透着一种浓烈的生活气息。

不是那种高冷挂的“美”,而是一种贴着烟火、渗着热气的漂亮。她笑得肆意,说话的时候手指总有些小动作,熟稔却不黏人。

付琪琪说她是主播,直播唠嗑、唱歌,有时候也接商单。

“但我不整活儿的,兄弟。”付琪琪笑着,言语间透露着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经历和气息。

那天付琪琪请他喝了奶茶,还加了料,说“不加料是没灵魂的”。他一边低头看杯子上的字母冰块,一边听她讲她室友谈恋爱的狗血八卦,心里竟然没有反感。

付琪琪和邓梓健完全不同。像生活在另一个维度。

她的世界喧嚣、热烈、接地气,充满了“平台”“打榜”“品牌方发货”“助理搞错地址”“大哥要掉粉了”的用语。他初听时甚至没听懂,后来她笑着解释,“我一个月5万,不然谁干这活。”

付琪琪还养一只橘猫,每天开播前要先跟猫合张影,说“这样才有灵气”。

付琪琪说她以前谈过一个男朋友,是夜店调酒师,两个人刚好互补——她直播、他夜班,白天一起睡觉,晚上一起玩。

“结果他最后把我绿了。”付琪琪撇嘴,“那天我不想去他喜欢的酒吧,他说要出去放松一下,我说行,结果他给我发视频的时候,镜头里是他跟另一个女的在酒店!”

她那天在他面前讲得很轻松,甚至笑着说:“我当时真的哭到想吐。”

付琪琪说着说着就笑了,说:“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眼泪流着,但你胃里是空的。”

邓梓健听着,只觉得心里闷闷的。那种戏剧性的情节,是他所没有经历过的。他不懂得如何应对,却也没办法对她的情绪置若罔闻。

有一晚,邓梓健和付琪琪在夜市走着,一个人骑车擦过他的肩,撞得他有些踉跄。他没说什么。可她立刻停住,转头追了上去。

“你干嘛啊?”付琪琪在对方身后喊,“撞了人不知道道个歉啊?长没长眼睛?”

她一边骂,一边护在他前头,语速飞快,动作熟练。那场面,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他一时间愣住了,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满了一点。

那之后的几天,他心里是暖的。

她虽然说话带刺,语气总是太快,但她对朋友、对身边人的义气,不是演的。

她送了他游戏皮肤,每次他发琴房练琴的视频,她都第一个点赞,还留言:“你弹琴时候太帅了吧”

可后来,问题也开始显现。

她的生活节奏跟他根本不一样。她凌晨三点开播,中午才醒;他早上八点上课,练琴、吃饭。他们的作息,从不重叠。

她经常在聊天中讲她直播间的“大哥”,“要陪他们聊天,说点好听的话。不过都是工作人员聊,不是她自己聊。”

他点进过她直播。

她穿着吊带裙,露着肩和腰,在布景下说:“哥哥们今晚心情好嘛?”

她声音嗲得不像平时,笑容比现实里更用力。他看到她聊天,跳舞,表情甜得像饮料瓶上的插画。

他关掉直播时,房间很安静。

他没说什么,也没批评她。他知道,那是她的生活方式。可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进不去那个世界。

直到那晚一起吃饭,她突然说临时接个工作电话,要先走。

付琪琪一夜没回来。

第二天,她打来了电话。电话那头是点点滴滴的哭泣声。

“我前男友昨晚找我了,说还喜欢我……我没控制住,聊了好久。”

“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对不起。我们算了吧。”

她说完,还发来一句:“你以后会遇到比我好太多太多的女孩。”

那一刻,邓梓健只觉得疲惫。不是失恋,更多是一种羞愤的感觉。

————

盛滢听完了,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她只是点了点头,过了几秒,说:“原来你在国内能遇到过这么热烈的事。”

她没笑,也没挖苦,甚至没有那种女孩下意识的醋意,只是眼神缓缓落向窗外——城市的灯光铺开,模模糊糊的,比纽约清澈,比纽约也慢太多。

她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不是生气,而是某种说不出的不解。像是听了一个遥远世界的传说,一时还没能代入那个节奏。

她的生活,好像从来没有空出过那样的时间与空间,去演一场那样情绪饱满的“插曲”。

她忽然回忆起自己过去一年的节奏。

她的住处在新泽西哈德逊河对岸,一栋临近地铁的旧楼,楼道里永远有楼上水声顺墙而下的哗哗响。每天早上六点五十,她从公寓门口推着折叠自行车出去,穿过两条街进PATH地铁。地铁人总是多,手臂几乎不能动弹,有时连车门都差点挤不进去。

从新泽西到曼哈顿世贸转线,再到中城摩根大厦,快则五十分钟,慢则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出站的时候永远要穿过一段灯光过曝的人行道,风吹起来带着垃圾袋摩擦的声响,行人步履都快,像一场永不间断的长跑。

她每天到公司的时间是八点半,虽然规定九点,但不提前三十分钟来,就抢不到会议室里的好位子。

九点到十二点是开会——团队内对接、数据复盘、模型结构推演、客户项目排期。没有缓冲,也没有虚位。

中午通常是趁着会议结束去楼下便利店买一个预制沙拉盒,有时是番茄吞拿鱼,有时是干巴巴的鸡胸肉,拌一点橄榄油就着冷气吃完。吃饭期间还要打开邮件,处理东海岸以外客户的时差消息。

下午一点到六点是正式交付期。她要同时看四个表格,两个财报,一个风险模型,一个客户端口更新,有时候还要替上司草拟两份英文策略发言稿。

六点过后同事们陆续下班,她留下来整理资料、对齐模型细节、上传汇总报表。

如果当天是月度汇报,那可能要一直忙到晚上十点。

地铁在深夜像一口发凉的黑井,她坐在角落,耳朵塞着降噪耳机,听不进音乐,只是为了堵住自己脑子里还有待处理的邮件、客户的生日时间线、以及明早七点要回的那封财务批注。

回到家的时候,房东已经睡了,厨房也早已黑了。

她会路过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个现成的饭团,或者盒装寿司,配一小罐零糖碳酸水。有时候甚至连热水都懒得烧,直接对着冷水洗脸刷牙,然后穿着T恤倒在床上。

朋友呢?

第一年认识的东北姑娘回去结婚了;第二年的室友去了旧金山创业;后来新认识的姑娘又去了加拿大读博;她每天都在换办公室、换邻座、换项目,连一起吃饭的人都在流动。

她不是没谈过恋爱。但也就只持续过四个月——对方是法学院的博士后,初期有火花,后期却连一起见面的时间都难以对上。

他们约会大多是简餐、讨论论文、在周末剩余的四小时里争执“要不要一起买家具”。

哪有什么“花”“皮肤”“夜市”“直播间”这些词。

她生活里的词是“并购边界”“通胀预期”“基金管理人评级”“reconciliation”。

她从没想过这些是“失去”。

可当邓梓健平静地讲述那一段时,盛滢却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不是嫉妒,更不是羡慕。

而是——“原来生活也可以那样度过”。

原来他也有过那样的人靠近,原来他也曾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包裹过。

她想开口说点什么,最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把手指插进邓梓健掌心。

“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就当生活了。”

他回握住,没问原因,只是低声说了一句:

“你也不会喜欢的。”

她没回答,但内心轻轻震了一下。

他是对的。她的世界太快了,快到容不下任何生活的节奏。

而如今,她坐在他旁边,这样一段温柔又陌生的距离——竟成了她所有生活节奏里,最不真实、也最柔软的部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