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馆的玻璃穹顶像极了太过明亮的梦。
林玲站在鲨鱼池前,头发盘成松散的髻,几缕粉色垂落下来,发尾在灯光下染着水蓝色的影。她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毛衣,她和别的女生很不一样,审美尤其超前,还打着鼻环,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高韩明站在她身边,双手插在兜里,一句话也没说。
他是被突如其来的“我们谈谈”叫出来的。他今天刚背完一套公务员模拟卷。
林玲终于开口:“我们到这儿了吧。”
她的声音不大,淡淡的,却毫无回旋余地。
高韩明眨了一下眼,像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们差不多了。”
她看着水里那条鲨鱼,一圈圈游过来,又一圈圈游远。
“我喜欢上别人了。”
他站在原地没动,只觉得嗓子干得要命:“你跟我开玩笑?”
“她是个女生。”她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其实从以前就隐约觉得,只是现在更确定了。”
高韩明盯着她,没有说话。
他的眼睛是沉的,像所有海水都灌了进去,却一点都不流动。他的手攥在兜里,指节发白。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低沉而哑,“你是不是疯了?”
“你冷静点。”林玲突然被点燃似的皱起眉头,“我只是想告诉你实话。”
“实话?”他抬高了音调,“实话是你一夜没回家,然后今天来告诉我你喜欢女生?”
林玲抿着唇,“你不高兴的时候也不说,我每次出门你也不问。你是不是早就不在乎我了?”
“我怎么不在乎?”他声音一下炸开,“我给你空间和自由,就是想咱俩好好过,你说我不在乎?”
林玲不敢多说,就是甩了一句“我还是觉得和女生更好沟通。你这种理性主义的我真的相处不来。平时我画插画已经很累了,不想去猜你在想什么…”
“找借口就找借口,不要把责任怪我头上。”高韩明第一次提高声音生气的和她说话。
林玲稍稍愣住,高韩明从来没对她这么凶过。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水母在玻璃后安静飘荡,留下高韩明一个人呆呆的站着还没反应过来一样。
——
他想起回那年秋天的某个午后,画展的场地外头阳光很好,林玲背着画筒、丢了色卡,他弯腰帮她捡起来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她的本子。那是幅没有构图、却情绪激烈的画。
他说:“这也能展?”心里却欣赏着林玲的画画天赋。
她笑了一下:“你不懂。”
再后来,两个人发现共同话题很多,又在同一个学校。她想搬出宿舍,和这个随和又幽默的男生住在一起。
两个人约会了一段时间,林玲突然说:“你家有空房间吗?”
他点头:“有。”
她开始住进来,两人成了室友。
最甜的时候,是他们窝在一张沙发上看动漫。林玲不喜欢太多的肢体接触,高韩明也非常尊重她。
高韩明的随和和幽默在林玲看来是最好的优点,她的内心一直在挣扎,有的时候喜欢挽着高韩明,有的时候又很抗拒更亲密的肢体接触。
直到林玲一天遇到了萧嫣然。另一个画插画的女生。
萧嫣然很爱社交,总有人找她喝酒、画画、爬山、拍照。而她也很自然地开始约林玲一起。打卡新开的展馆,在老城区巷子里挖出一家复古咖啡馆,还会突然提议:“我买了裙子,你帮我拍照!”
林玲总是答应。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过得格外快。
两人自然而然地以“闺蜜”的名义出双入对。萧嫣然还去打了林玲的同款鼻环。她们拍合照、互发睡前语音,一起画画,一起熬夜赶稿。林玲从没多想过什么。
直到那晚。
那是一个朋友聚会后的晚上。萧嫣然喝得有点多,林玲送她回酒店。她推开房门,把人扶到床边坐下,又去倒了杯温水回来。
“你今天喝太多了。”她蹲下来,把水递到萧嫣然手里。
萧嫣然接过杯子,却没喝,只是看着她,眼神慢了半拍。
“你知道吗……”她声音有点发散,“我从第一眼看到你画画就开始喜欢你了。”
林玲愣了一下:“你喝多了。”
萧嫣然突然的就过来,带着酒味的气息扑在林玲耳边,然后很快地,飞快的亲了她一下。
林玲僵住了。唇上的触感像一片羽毛,浅浅地落下,却在心头砸出漪涟。
这是和高韩明在一起从未有过的触电感。
尽管萧嫣然已经沉沉睡去,林玲依然无法抑制住内心的冲动,吻了吻她的额头。
她一夜没睡,最终还是决定和高韩明在海洋馆告别。
———————
书房的门半掩着,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木地板上,一条条像斜织的琴弦。
邓梓健坐在钢琴前,正在弹肖邦的叙事曲。旋律时而奔涌,时而沉静,像是在诉说着某个故事,指尖在黑白键间起伏,一贯的克制,却不失温度。
盛滢则趴在书房的那张小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薄毯,一本《爱你就像爱生命》摊在手中。她翻页的声音不时和琴声交织。
突然,她抬起头:“邓梓健——停一下!”
邓梓健手指一顿,转头看她:“怎么了?”
“我想给你读一段。”盛滢坐起身,神情认真。
他笑了笑,把双手从琴键上收回,支着下巴望着她:“那你念。”
盛滢清了清嗓子,慢慢念出来:“我愿意像猪那样活着,和你在一起。我希望我们之间能有一种温暖的关系,像两只猫相依为命。我不想成为一个正常人,我想成为你喜欢的人。”
说完这句,她看了他一眼,又自己低头笑了一下。
“虽然很傻,但真的很喜欢。”
她垂着眼,像在心里翻找着词语,然后又仰起头看他:“我也在想啊……如果能留在你身边,我也想当个小动物。”
“猫我不行,太高冷了。”她说着自己笑了起来,“那我就当只小狗吧。会冲你摇尾巴,会黏人,会看你弹琴就傻笑。”
邓梓健靠在琴边没说话,只是盯着她微笑。
“当狗?”他慢悠悠地问。
“对啊。”她一脸理所当然。
这一次,邓梓健没忍住,轻轻笑出声来。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行,那以后,狗链就只能我来牵。”
盛滢“哎”了一声。
邓梓健走过来,小心地把盛滢按进怀里。
他的身体很稳,带着薄薄的热度,像一堵沉默的墙将她整个圈住。
她躺在沙发上,他覆了上来。不是骤然的重量,而是那种慢慢逼近、循序渐进的靠近,每一寸的贴近都清晰地落在她的知觉上。
他的眼睛离她很近,呼吸轻轻打在她脸颊上。他没说话,手掌扣住她的手,指节分明,力道稳而有分寸,蒙住了她的双眼,顷刻的黑暗让她更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气息。
他不是那种会急躁或失控的人。相反,正是那种沉静的、缓慢的、却异常坚定的动作,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一段温存后,邓梓健的手机不合时宜的一直在响,看到是高韩明,就打了电话回去,电话另一头的高韩明沙哑这声音说:“和林玲分了,陪我喝点儿啊?”
等电话挂断,邓梓健低头刷了几条消息,又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
“怎么了?”盛滢窝在他身边,懒洋洋地凑过去看。
邓梓健把手机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屏幕上是一连串高韩明发来的图片,是林玲和一位女生笑得很亲密的背影,配文是:官宣。
盛滢瞪大了眼睛:“这不是……他女朋友?那个粉头发?”
邓梓健一边回复一边说:“林玲,原来俩人刚同居一个月。”
盛滢一边吃着瓜,一边坐直了:“哇……啊?她喜欢女生啊?”
她顿了顿,忽然认真起来,“你要不要让他来这边待一会儿?现在一个人肯定心情很烂。”
邓梓健侧头看了她一眼:“你不介意?”
“不啊,喊他看看。”盛滢说着,把腿盘好,认真地点头。
邓梓健笑了一声,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
晚上九点半,门铃响了。
高韩明穿着皱巴巴的T恤,一手提着三瓶酒,另一手拎着一个炸鸡桶。一脸消沉的样子。
邓梓健把人拖进屋。
盛滢已经把茶几清空,摆上零食,给三人连好了游戏手柄。
高韩明一屁股坐下。开始和邓梓健滔滔不绝的聊了起来。直到邓梓健好像听腻了,说,咱们一起打游戏吧。
高韩明终于是稍微开心了点起来。
整个晚上,他们有说有笑。
高韩明的伤心事,也在这一局局游戏、一口口啤酒里慢慢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