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大步走过来,把火焰威士忌递到哈利面前,“试试?”直接把哈利纠结多时的“我不是孩子,我没比你们小上几岁”给堵了回去。
*
酒足饭饱(事实上哈利只喝了一口,莉莉就强势镇压了男巫们的逗闹)后,卢平起身告辞,小天狼星化作只黑色巨犬随行——哈利装作自己微醺,并没有瞧见这一幕。
他坐在最靠近壁炉的沙发上,有种昏昏欲睡的平静,闭着眼睛试图忘却所有的事情……悲痛的、不甘的、委屈的、遗憾的……就只放纵自己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厄里斯魔镜映照出的是人内心的欲望,那么穿过光滑的镜面所抵达的世界,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谁又能分得清楚?
“过去可以改变吗?”拿着条薄羊毛毯的莉莉听到了男孩儿的呓语:“……我不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吗?”
“不会的。”她弯腰,将搭在他膝头的毯子往上拉了拉:“你看起来就是个很棒的孩子,不论你想做什么,会不会成功,都值得父母骄傲。”
哈利闭着眼睛转过脑袋,避免暴露过分湿润的眼眶,很克制地说了声“谢谢”。
“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比如因为跟斯莱特林杠上违反校规,给格兰芬多扣了许多分;比如考试没考好,可以说是糟透了;比如……哪句话惹某人生气了……我就很希望能改变过去,为此我不惜试图抢夺拉文克劳手里的时间转换器。”
詹姆突然开口,声音像被雪水浸透的羊皮纸,“但改变过去就像往十一岁自己的后脑勺扔雪球——总会以更糟的方式反弹回来。”
“我碰到了太大的难题……先生,让我感到自己的力量十分渺小,就算拼尽全力也难以逾越险峰……我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可好像只能寄希望于‘奇迹’。”
男孩儿嗓音干涩,语气里不乏挫败,他渴望能从父母身边汲取力量,偏偏又不能诉之于口。
“比打败黑魔王和他的爪牙更难吗?”顿了顿,詹姆坐到他身边问。
“……差不多。”哈利几乎是苦笑地说。
“哦那确实是很困难。”莉莉点点头,温柔地问:“没有人可以给你任何帮助吗?”
“……有。”哈利踌躇着说:“但不多,而且我不想把他们卷进来。”他已经忍住了泪意,分外清醒又更感绝望。
也许能留在这里更好。跟父母一起面对任何事情他都不害怕,这个时代的凤凰社在年轻十几岁的邓布利多的带领下愈战愈勇,牺牲是光荣。
胡思乱想的当口,詹姆突然朝他伸出手,在哈利有点无措的情况下,他使劲儿揉了揉男孩儿的脑袋,让那头本就乱糟糟的黑头发变得更具自然感。
哈利被第一下的大力气弄得疼得嘶声。
“我们说点别的怎么样?平安夜为什么要说那么晦气的事情呢,说点儿开心的,嗯……小子,你有女朋友了吗?”
男孩儿以手掩面,声音闷闷的:“……嗯。”
“是个精神的好姑娘,对吧,也是格兰芬多吗?”年轻的父亲孜孜不倦地烦他:“你们怎么认识的?她也喜欢魁地奇吗?”
“詹姆!”莉莉注意到了男孩儿的窘迫,慈悲地让丈夫打消了刨根问底的想法。
顿了顿,她换了个话题:“你过得怎么样呢,亲爱的?我想知道男孩子的童年都是什么样的,如果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不靠谱的爸爸和叔叔们,会不会有些无聊……会介意自己的小床是粉色的吗?说真的我觉得那个床很可爱,还有配套的独角兽床单……”莉莉看起来饶有兴趣。
“我父母很忙,所以是跟姨妈一起住的,还有个表哥。”哈利避重就轻:“他们在麻瓜界,比较安全,麻瓜的挺多东西也很有意思的,嗯。”
莉莉抿了抿唇,“他们待你好吗?”
“……挺好的。”哈利说。
一时无言。
“那么看来这家麻瓜还挺开明的,感谢梅林。”詹姆接过话头,又问:“在学校里感觉怎么样?哦——我不是关心你的成绩,我只想知道你交了多少朋友,开不开心。”
深吸了一口气,哈利低着头,慢吞吞地叙述:“大部分教授们很好,同学们也很好,我有两个最要好的朋友,还有……我的女朋友,是其中一位的妹妹……我们都是格兰芬多。”
莉莉同样摸了摸他的脑袋。
即使十七岁的哈利比她要高。
“没有一点儿不开心的事情吗?”她温和地说,翡翠色的眸子里蕴藏着淡淡的水光:“别隐瞒我们,没有必要。”
“有个斯莱特林小团体,跟我们特别不对付,他们总是盛气凌人鼻孔朝天,真惹人讨厌;有位教授希望从我身上榨出点属于魔药的天赋,不过他的举措有点儿拔苗助长……但最后我们所有人还是休战并握手言和了……好吧没有握手,但差不多,我们已经两年没有辱骂过对方了。”
莉莉被逗笑了。
“说出这些事以后,让你好受点儿了吗?”她将手掌搭在男孩儿的肩膀上:“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所以被碰了一下头皮都会觉得痛……要照顾好自己,否则你的朋友、情人,还有爸爸妈妈……所有爱你的人都会心疼的。”
绿眼睛对着绿眼睛,水洗过的明亮。
壁炉缓慢地燃烧着,发出细碎的轻响。
“可是如果我的父母已经死了怎么办?”哈利问,“他们的身体长眠在地下,灵魂去往彼岸,无知无觉。根本不知道自己用生命保护的孩子经过了哪些事,遇到了什么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假使不挑破这件事他可以继续装作无名无姓的客人留在这里,但现在,钟表重新开始飞速转动了。
火焰突然发出轻微的爆裂声。莉莉搭在哈利肩头的手骤然收紧,又缓缓松开。詹姆向后仰靠在沙发背上,乱发在暖光中镀上一层金边。
“那他们也一定在另一个世界注视着你。”詹姆忽然开口,将手盖在男孩儿的手背上:“就像魁地奇守门员——我以前担任追球手,但我特别钦佩他们——在其他人追逐鬼飞球寻找金飞贼的时候——你知道他永远在守护球门,从未懈怠。”
莉莉的唇角露出抹微笑,同样伸出了手:“死亡不过是另一场伟大的冒险,亲爱的……真正可怕的,是活着的人停止去爱。”
哈利盯着自己与年轻父母交握的双手,炉火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恍惚间像是张完整的全家福。
“有段时间我总梦到他们倒下的样子。”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壁炉里飘出的灰烬,“但最近开始梦见些别的——妈妈烤糊的司康饼,爸爸把扫帚油沾到新袍子,还有……还有婴儿床边铃铛的声音。”
雪粒扑打着窗户,詹姆突然起身走到餐桌旁:“知道吗小子,”他把姜饼人掰成两半,将完整的上半身递过来,“等我的孩子出生,我要把整个戈德里克山谷挂满会唱歌的铃铛!”
他咬掉姜饼人的腿,把另一块大的递给妻子,含混不清地说:“从早到晚叮叮当当,吵得黑魔王睡不着觉。”
哈利短促地笑了一声,泪水从眼眶里滚落到小毯子上:“……我真不想走,我舍不得……”
莉莉温暖的指腹拂过他泛红的眼角,掌心覆上哈利额头,认真地说:“爱是比记忆更持久的魔法。当某天你闻到姜饼香气,或看见雪花落在窗外——”
她翡翠色的眼睛泛起涟漪,轻柔地抚过闪电伤疤:“那就是我们拥抱你的时刻,哈利。”
*
……天旋地转。
他跌坐在地,被个小巧但坚硬的金属制品硌得胸口疼了一霎,但不是金妮送的旧怀表——梅林,他把隐形衣抱在了怀里,却把它遗失在了另一个世界!
“项链挺好看的。”女生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哈利匆忙站起身:“阿斯托利亚,你还在这里?”
“谢谢你把活点地图留给了我。”利亚叹了口气:“我也穿过了镜子,如果这份地图在每个世界都准确可靠的话……那我确定你跟我一起来到了暗黑时代。”
哈利环顾四周,打量着这个世界的有求必应屋,没发现跟自己世界有任何不同。
神秘的厄里斯魔镜安静地立在原地,镜面映出他胸口摇摇欲坠勉强挂着的金飞贼项链,光华闪耀,毫无褪色。
“现在我真的相信奇迹了,阿斯托利亚。”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说,魔镜现在就仿佛一面再普通不过的镜子。
——我相信自己睁开眼,鼻尖没有碰到碗橱凸出的顶边;我相信自己真的乘坐火车来到这座古堡,从空空的胃囊到大脑都被喂饱……
爱使人憧憬未来。
“我是格兰芬多的找球手,守门员是我最好的兄弟,观众席上有我另一个好朋友和我最爱的人,就算是为我喝倒彩的斯莱特林我也希望他们每个人都好好的……”即使我的未来注定落空,我依旧憧憬他们的未来,不论那时我是否还在。
哈利面带微笑,斗志昂扬地说。
“对不起,但我真的不太了解魁地奇,我们是不是该先想想……你要怎么混过学校里所有学生和教职工的眼睛?”
沉默了一下,利亚谨慎地开口。
“或许……你已经想好怎么面对这个世界的斯内普教授了吗?”
哈利的脸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