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寂寂,温承延心中烦闷,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他让人点上安眠香,可没过一会,便涕泪横流,不住打喷嚏。
“来人!”他大喝一声,一把掀翻香炉,“你给本王点的什么破香,通通给我丢出去!”
门窗大开,夜风穿堂,温承延在院中站了好一会才止住喷嚏。他鼻尖发红,双目赤痒,眼目被揉得染上血丝,难受得紧。
为他添香的下人跪在地上连连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江顺闻讯而来,见香炉踢翻,新制好的安眠香直接被仍在远处,连忙道:“是属下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
“江顺,你这从哪弄来的劣质安眠香?味道刺鼻,毫无作用,还让人涕泪直流!”话音未落,他又打了个喷嚏,“让你照着之前的重新去制些,怎么弄成这样?”
江顺有些为难:“回殿下,先前您用的乃是郡主亲制的安眠香,其中许多香料名贵稀有,价值堪比黄金,市面上实在难以得寻……”
“不过是些香料,难道出重金还买不到吗?”
江顺又道:“那些名贵香料,属下辗转购得一些,但品质相去甚远。而且郡主制香所用之法繁复,应是药门所传秘法,故而其香温和舒雅,浓而不烈,清而不散,安神效果极佳。寻常药师和制香师不知其配比与制作方法,尝试多次,始终不得其法。所以,属下又找了其他人。”
温承延一时语塞,他没想到洛嫣和随手送他的安眠香竟如此贵重。她以前从未提及这些,只是隔一段时间便送来,让他睡不着时焚上一些,以此安眠。他以为这些东西不甚重要,可如今,他却再也闻不到那个味道了。
他沉默半晌,失落在心底翻腾,慢慢化作细密的刺痛。
“我不管你找了谁,总之把那些破香给本王丢出去,再打那个制香师二十板子。”温承延说完,朝书房走去。卧房里香气还未消散,他又浑身难受,便不打算再睡了。
“可是殿下……”
江顺正要开口,便被温承延打断,“哪那么多废话,还不去?”
“制香之人……是我。”岳碧萱披着单薄外衫走来,她看着被丢在地上的安眠香,脸色苍白,跪在地上,“请殿下责罚。”
见岳碧萱出来,温承延一阵尴尬,最终还是朝她走去。
江顺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然后自己也离开了。
院内只剩温承延与岳碧萱两人。
“怎么出来了,夜里风凉,进去吧。”温承延把她披着的外衣拢了拢,扶她起来。
岳碧萱旧伤未愈,身体虚弱,她脚下一软,顺势倚入他怀中,泪光盈盈,泫然欲泣,看起来十分惹人怜惜:“都是我学艺不精,制出的香有损殿下玉体。”
“何须如此妄自菲薄?定是那香料不佳,与你无关。”温承延扶着她,朝屋内走去。
圣旨下达那夜,温承延虽然没有去看她,但第二天就将她安排在自己身边做贴身侍女,搬进了他所在的主院。
方才温承延又是丢香炉,又是大声呵斥,岳碧萱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自从来到承王府,她总是不安。身份的落差让她倍感心焦。昔日作为药门长使,她凭医术立身,又有郡主撑腰,即便在宫中也是受人敬重,没人敢看轻她。可如今,她唯一的倚仗只剩温承延的垂怜。
虽然温承延待她依旧温和,但这两日她分明感觉到几分疏远。
心中隐隐不安,这种不安如附骨之疽,让她无法安心养伤。她必须做些什么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好在她身上的伤并不重,所以她开始在房间里制香。若她能替代洛嫣和,制出更好的香,她心里便能稍安一些。
新制的安眠香她亲自试过,虽与洛嫣和所制不同,却也清雅宜人。江顺试闻后也说气味相近,怎料温承延用后,却是这般不适?
明明她都是按洛嫣和平日所做进行,为何会这样?是洛嫣和对她有所保留?还是,她真的不如她……
温承延扶她躺下,仔细掖好被角:“早些休息,不要胡思乱想。”说完便要起身离开。
“殿下。”岳碧萱忽然拉住温承延的衣袖,“我怕……”
她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可不知为何,他却想到了洛嫣和。
数年前,洛嫣和刚入宫不久,被皇上安排在祥英宫生活。虽有皇上宠爱,母妃照料,但毕竟人生地不熟,难免不安。那时宫里同龄的孩子不多,她便总喜欢黏着他。
有一次她生病了还缠着他,不肯好好休息。他嫌烦,故意讲鬼故事吓唬她,那时她也如这般泪眼汪汪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放开,嘴里念叨着“三哥哥,我怕……”。
他没办法,只能一直陪着,守了她很久。也因为这,他第二日去尚书堂都迟了,被先生罚抄了三日书。
“殿下?”见温承延呆愣,岳碧萱轻唤一声。
温承延回过神,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早些休息吧。”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岳碧萱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从前相聚不易,所以能在一起的日子,二人都格外珍惜。他绝不会这般。可今日……他就这么走掉了。
如今她只有温承延这一个依靠,她必须得到他的心。可他的心……究竟在哪呢?她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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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大半宿,温承延毫无睡意,索性去了书房,静候早朝时分。
手中书卷翻动,他的心思却飘向别处。
若洛嫣和近日反常是因知晓他与岳碧萱昔年旧事,那么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他一向最懂洛嫣和的心思,只要把他二人的往事归结于恩情,再构陷于太子就行了。
想到或许能与洛嫣和重修旧好,他紧绷的心弦稍松,不知不觉间,竟伏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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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何大勇便带着何小荷来到了郡主府。
沈元阔身上的伤已经大好,他跟在洛嫣和身边,一起来听今日结果。如若对方不肯做原告,他会直接前往京兆尹府。
何大勇跪在地上请罪:“郡主大恩,何大勇没齿难忘,愿效犬马之劳!可出了这样的事,我实在不想见她再受人冷眼议论。”
何大勇的回答在意料之内。洛嫣和并未阻拦:“我知道了。报恩就不必了,好好照顾你妹妹。”
“是……”何大勇很矛盾,若洛嫣和的要求他做别的,刀山火海在所不惜。可告发暗当,需要他与妹妹一起,他实在不愿见她再受伤害。
从地上起来,他正欲扶妹妹离去时,何小荷却纹丝未动。
“小荷?”
何大勇唤了一声,但何小荷没有回应,而是看向洛嫣和:“郡……主……”
久未开口,她的声音有些奇怪,但仍能听出她所言。
“小荷?”何大勇又惊又喜。洛嫣和也停下脚步。
何小荷语速缓慢,一字一顿道:“郡主,我愿意……帮忙。”她说得不太顺畅,但眼神坚定。
“小荷,你……”
“郡主。”泪水滚落,在她清瘦的脸颊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我想……讨回公道。”
何大勇急道:“小荷,人言可畏啊!”
“我本……贱命一条。”何小荷重重叩首,“若能救……同样苦命人……值了……”
何大勇喉头滚动,劝说的话再难出口。他何尝不想讨个公道?只是如今这世道,他们如何去讨?去讨了,以后又如何安身立命?
可见妹妹如此勇敢坚决,他胸中热血也被点燃,不想再逃避。
洛嫣和俯身扶起何小荷,郑重点头:“你放心,我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护你们周全。”
一旁,沈元阔看着洛嫣和,眸光隐忍闪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让人护送何家兄妹去京城府衙后,洛嫣和准备入宫。之前她曾让冯真在暗中散布流言,说京郊妖孽作祟,致人失踪。如今何小荷救出来,并且她愿意作为原告引出此事,万事具备。
而洛嫣和要做的事很简单——让这件案子上达天听。
何家兄妹状告将她“买走”的吴家,势必会牵扯出暗当。温承延为了保户部,定会有所行动。
此事一旦涉及到高于府尹的官员,自然要报刑部。刑部里有听命于温承延的人,势必会全力将此事压下。刑部尚书是个官场老油子,左右逢源两边不靠,但只要皇上知道了,亲令追查,他也必不会怠慢。
洛嫣和手中的证据虽不能将户部尚书直接拉下马,但也足够挫其锐气,铲除暗当。
皇上回到静心殿后,洛嫣和端着泡好的茶前来请安。
闲话间,皇上见洛嫣和心神不宁,询问道:“清晏,你看起来神色不佳,可是身体有恙?”
洛嫣和摇头:“没有,多谢皇上关心,清晏只是最近听闻了些民间流言,心神总是不定,无妨的。”
“什么流言?”
洛嫣和故作迟疑:“这……不过是些无聊之语。”
“能让你在意的话,朕也想听听。”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最近,坊间传言京郊有……妖孽作祟,接连有人失踪。清晏听了心里有些不安,所以……”
皇上闻言,眉间一蹙。因为巫蛊之祸,他对此等怪力乱神之说最是反感。如今坊间有流言传出,他自是不悦:“朕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定是有人在搞鬼。”
“清晏也这般想。”洛嫣和附和,“只是好端端的人,怎会平白消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