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户时代起,浅草就是武士、商人等下町庶民文化发展的中心,周围不仅有各式各样的古迹、现代美术馆等等,街边还有诸多特色美食餐厅和商店。
简而言之,人很多。
不破现在满身狼狈。丝巢造出的丝线在他与累的战斗中因为激烈的战斗已无法再束缚他的行动,但那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仍然沾满了黏黏的蛛丝。
比如头顶,看起来就像是他染了一个潮流的白发根,好像什么动画里的人物一样。
铁之助今天本来要去画室练习,因为贪睡而晚起了一刻钟,已然赶不上准时准点开走的电车,所以才有了他在大路旁的小道上狂奔的景象。
这家山药乌冬的老板早上也会卖一些鸡蛋饼之类的小食,铁之助正是来这里买早餐,没想到撞上了熟人。
“不破先生!真的是您啊!”
“铁之助?这里难道是浅草吗?”
铁之助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答道:“是的!不破先生您染头发了吗?真是潮流的颜色啊。”
来到大城市之后,拥有奇怪发色的年轻人铁之助也碰到了不少,比如偶尔能在画室碰到的少年就有一头比薄荷绿还要浅一些的绿发。
不破伸手在脑袋上摸了两下,扯下来一些黏糊糊的丝线。
“说来话长,”他叹了口气,问道,“你的公寓在附近吗?我可以借你家的浴室用一下吗?如你所见,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没办法避开人群。”
铁之助立刻明白了过来。
“请您跟我来吧!”
浅草也是有紫藤花家纹之家的,但不破没有来过这里,无量又不在身边,他要去找的话只能碰运气,所以就先借铁之助租住的公寓清理一下身上的污渍,再换一套不那么惹眼的衣服。
铁之助刚搬到这个公寓不久,邻居们见他年纪尚小,对他也多有照顾,加上铁齿先生给的生活费足够,铁之助在浅草的生活还算舒适。公寓里只有一间客厅、一个卧室以及盥洗室,客厅里有开放式的厨房,不过看起来铁之助很少在家自己做饭,灶台上摆放的都是各种颜料和笔筒。
在不破收拾那些烦人蛛丝的同时,铁之助为他买了一件比较合身的羽织。内里的制服倒是没怎么损坏,有羽织遮掩,勉强不是那么显眼了。
“帮大忙了铁之助,多谢。”
“真是吓了我一跳,”铁之助没有问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浅草,也没有问接下来他要去干什么,“您看起来有些疲惫,要不先在我家休息一下?”
不破的确已经开始犯困,他已经将近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又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战斗,洗完澡后基本上两眼一闭,立刻就能睡着。
“那就打扰了,”他没有拒绝铁之助的提议,“你要去画室吗?”
铁之助看了一眼时间,摇摇头:“在家也可以的,您去睡吧。”
不破进屋去睡觉了,有无量在,粂野匡近肯定很快就能带着不死川实弥前往附近的据点,他自己则准备先休息一下再出门寻找紫藤花家纹之家。
铁之助已经完全地脱离了鬼杀队。他如愿地离开了刀匠村,获得了在外界自由行走的权力。对于他这样的特例,主公大人也考虑周全,他如果有事情想要联系铁齿先生或者熟识的猎鬼人,可以在固定的地方找到一只鎹鸦替他送信。
为了避嫌,铁之助从没有主动寻找过浅草的紫藤花家纹之家,这也是铁齿先生的期望。
【既然离开了,就大大方方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铁之助带着这样的祝福走进了钢铁丛林般的都市,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的生活本应从此远离恶鬼与鲜血,但命运一词又怎么会是可以琢磨透的呢?
傍晚,铁之助买回了新鲜的山药乌冬。
不破已经醒了,快速恢复体力也是修行训练的一环,因此他只睡了半天便恢复如常,这时正在收拾东西,用原本的白色羽织将锋利的日轮刀包裹严实。
“您要走了吗?”铁之助将餐桌腾了出来,还冒着热气的山药乌冬散发着美味的清香。
“嗯,时间还是有些紧的,”不破帮着铁之助拿来碗筷,“在浅草的生活怎么样?我看了你的画,真厉害啊!”
铁之助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的生活以及未来的计划。
笃笃。
二人停下交谈声,铁之助疑惑地向门的方向望去。
有谁会在晚上来串门......他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拿着筷子的手更是在余光看见不破起身的那刻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看起来有客人来访啊,铁之助。”
小小的画家失声,紧闭着嘴看向已经拿起白色布包的年长者。
*
“珠世大人,我出门了。”
浅草某处无人可见的住宅内,愈史郎恭敬地和珠世道别。在珠世看不见的地方,他一脸欠揍地表情看着蹲在珠世膝上的三花猫茶茶丸,任谁也想不到他居然在吃一只猫的醋。
那可是珠世大人的膝上啊啊啊!!
“注意安全,愈史郎。”
“是,珠世大人。”浅绿色头发的少年立刻正经起来,推门而出,来到了院子的一处围墙边。他既没有去找大门,也不是要从这里翻出去,而是径直地冲着围墙走了过去。在少年靠近的瞬间,围墙像是被石子打破宁静的水面,掀起了片片涟漪。
愈史郎穿过围墙来到了街上。此时的太阳已经完全落到了地平线以下,他背着一个画夹,手中提着装满各色颜料以及画笔的手提箱,向着约定的地方走去。
临走之前,他再次确认了一番黏贴在围墙上的纸眼。这是他的血鬼术,这些眼睛样式的咒符可以阻碍他人的视线,让珠世和他居住的地方隐匿起来。
他要赴约的对象是一个人类。
这是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的话,人类和鬼怎么会共同赴约?难道是要约到餐桌上去吗?愈史郎若是知道这些想法,只会露出一张嘲讽的脸,再狠狠地在那些鬼的脸上踩上几脚。
他从未吃过人,自从受到珠世大人的救助、在濒临病死的时候变成了鬼,他自知已经成为了非人之物,但愈史郎从不在意这些。他在意的只有珠世大人,硬要算的话,不吃人也是他的一个坚持。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至少愈史郎将它当做再普通不过的真理。吃了人,那才真的是变成了鬼,他也不需要别人因为他身为鬼却不吃人而高看他一眼。
和那个人类少年成为熟人——对,他们还只是相互熟悉的地步,要想和愈史郎这个骄傲又毒舌的人成为朋友实在是太难——可以说只是一个意外。
他们在同一个画室画画,人类少年总是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那个,自然而然地总会和几乎只有傍晚才会去画室的愈史郎碰面,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起来。
人类少年什么都画,完成了老师布置的要求,他喜欢天马行空地画画,或是只在画报上见过一眼的麋鹿,又或者是新闻上价值连城的美丽宝石。他也喜欢画各式各样的风景,今天没画完的画,第二天绝对不会接着画。
愈史郎曾经问他为什么。
“今天我想到的画面,第二天就想不到了,自然就不继续画喽。我最想画的是眼睛见过的风景。”
作为人类,他似乎太自由了一些。据他说,他正在攒钱,等学成之后就去火山口看岩浆,他要画流动的火之河、白色的沙原还有黑色的海。
今晚他们约好一起找个山头看月亮,因为今晚正是月圆之夜。人类少年也许是一时兴起,也本没打算得到这个别扭朋友的应和,只是没想到愈史郎居然没有拒绝。
纠正一点,愈史郎只是“顺路”。顺路而已,他才不会专程为了一个人类跑去看月亮。毕竟对他来说,月亮已经没什么新鲜的了。他也只会在那里待上一个小时,人类少年大半夜独自坐在山头还是有点危险的,之后他会去热闹的花市买几株珠世大人喜欢的花回去。
啊,珠世大人!
等人的愈史郎不自觉地想起今早的珠世大人,她因为太过于认真地思考问题而被台阶绊倒,起身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去看有没有被愈史郎看到。愈史郎当然没看到!!虽然害羞的珠世大人非常可爱,但他不会做任何让珠世大人为难的事情,所以他愈史郎什么都没有看到!!
珠世大人真是太可爱了!!
不过为什么铁之助还没来!?愈史郎看了看时间,距离他们约定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刻钟。为了不占用和珠世大人相处的时间,愈史郎决定上铁之助家里去找他。
与他只有一门之隔的屋内,气氛降到了冰点。
思考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因为大多数的思考都不会得出结论,如果有,谁能保证那一定是完全正确的?
对不破来说也是这样。
人与鬼之间的联系,他无论如何也是想不清楚的。
他大可以让仇恨挤占全部的思维,那么此刻他应该已经冲破房门,将站在门外的鬼利落地斩首。算上铁之助的关系,他可以让它死得干脆一点。
但他的人生曾拥有绿。母亲对自己的爱,是切实的。哪怕她是一只鬼。但那副发狂的模样、那狠狠撕扯着他的利爪、那啃食在槿身上的尖牙,也是切实的。
他不禁怀疑,绿的爱是“真实”的吗?鬼对人类,真的会有超越捕食者与猎物以外的感情吗?若他相信,那教他怎么去面对善于欺骗的鬼?若他不信,那又教他怎么面对自己?
不破的眼睛亮得可怕。
他决定听从主公大人的话。
【相信你自己的选择,千里。你的内心非常的强大,所以不需要迷茫,切实地前进吧。你的疑问,将来一定有谁会为你解答。】
他虽已拿起日轮刀,但却没有解开裹在刃上的白布:“开不开门,你来选择,铁之助。”
铁之助明白了。今日无论如何,自己和愈史郎之间的关系都瞒不过去了。他竟然忘记了他们一起去赏月的约定,大概是见到了久违的熟人而放松了心思,连这件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不开门,下一秒愈史郎就会身首异处。
所以铁之助只能去开门,他本也是这么打算的。他本就决定用性命向他尊敬的年长者担保,愈史郎绝对是“不同的”!
门外的愈史郎等了两分钟,才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
“你别是以为我脾气很好吧?如果不是笨蛋的话就应该知道浪费别人时间是罪大恶极的事情,特别是占用我和......”
愈史郎看见了表情不太自然的铁之助。
然后他看见了铁之助身后侧过身来的不破。
冲突在一瞬间爆发,铁之助实在是想得太过天真,他以为自己在两人打起来之前还来得及喊一句“你们不要打”或者“听我说,愈史郎没有敌意”之类的话,事实则是他连嘴都来不及张开,就被贯通玄关的风压挤到了鞋柜旁。
愈史郎试图给自己拍一个纸眼隐去身形,然而不破的刀比他更快,未出“鞘”的刀尖挑飞了他指尖夹着的所有纸眼,未等愈史郎继续反抗,他已经被一股巨力压在了地上,白布间若隐若现的漆黑刀刃架在了脆弱的脖颈上。
铁之助的话终于喊了出来:“不要打架!!愈史郎从不吃人!!”
“你怎么知道它不吃?”
“铁之助你是故意的!?故意引我来,你是鬼杀队的!?”
“我不是!愈史郎身上没有血腥味,我从没见过他吃人!他很善良!”
“它这样的鬼我见多了,”不破手上的刀向下压了压,愈史郎的脖子上渗出了几滴血珠,“你怎么确定它不是装的!?”
“你个傻逼见识少就少说话!我才不吃人!”
“我......我用我的性命担保,愈史郎对人类没有恶意!!”
现场简直一片混乱。不破压着刀跨在愈史郎身上,一只手制住他拿纸眼的动作,铁之助不敢拉扯不破,害怕愈史郎脱离之后真的伤害他,又不能眼看着愈史郎被切断脖子,只得让自己站的离那两人近一些,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
“你退后,铁之助。”不破抬头瞥了他一眼,飞快地从身后扯出另一把刀扔向楼下的拐角。
“喵、喵!”被发现的三花猫颤抖着叫了两声,忽然消失在了拐角后。
“别动茶茶丸!!”愈史郎在不破的手下剧烈挣扎,他身为鬼的力量居然无法挣脱这个少年的桎梏?
“茶茶丸?你的猫?”不破没去管那只猫,着急的铁之助和已经想到要自尽来摆脱沦为俘虏下场的愈史郎没有注意到他的语气开始缓和。
愈史郎只是在不破的身下扭动挣扎,手指去够放着备用纸眼的地方,根本不打算再听他说半句话。
“不破先生!不破先生!!求您了,听我说吧!”铁之助听见邻居家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被他们在门口的吵闹声惊动。
“您为什么总是不愿意试试呢?就算是鬼,也会有可以好好对话的存在啊!您和愈史郎为什么不能好好谈谈呢!?”
“滚蛋啊!谁要和他谈谈!?还有,别把我和它们混为一谈!!”
“愈史郎你闭嘴!!”
不破头也没回,愈史郎感觉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又大了几分:“和你说这话的人害死了我师父,它也变成鬼,被我斩杀了。就用这柄刀。”
铁之助这下真的没话说了。
这样仓促的会面是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铁之助也还没能让自己在所有人心中变得那么值得信赖,因此他现在只能被夹在两方中间,左右为难。
继续开口的是不破:“你的上句话,解释一下。”
愈史郎下定了决心。茶茶丸一定会去叫珠世大人,只依靠人血存活的他们根本不会是这个少年的对手,就算是珠世大人“惑血”也......他直挺挺地扬起脖子,将自己的弱点送上了不破手中,没想到不破将刀向上提了提,没让他碰到分毫。
趁着愈史郎发愣的时候,不破又问了一遍。
“居然想从鬼的口中问出情报,我看你的脑袋应该是被驴踢了吧?”愈史郎根本不信任这个人类。他的视线瞥见了焦急又无能为力的铁之助,明白了当下这个局面应当是真正的巧合。
被惊扰的邻居终于决定出门看看情况,在门把手转动的时候,一股奇异的香气从楼下散发了出来。
站立的铁之助一眼就看见了楼下那个美丽的女性,她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神情忧郁温婉。三花猫正贴在她的脚边,有些紧张地注视着楼上发生事情。
铁之助看见了珠世被尖利指甲划开的手臂,带着奇特熏香的血液顺着白皙的胳膊汩汩流出,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句:“不破先生!!下面......”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无数靓丽的花朵,像是凭空出现的画布被人随手泼洒了鲜花茶,美不胜收。
——血鬼术·惑血。
“视觉梦幻之香。”
不破的五感要更加灵敏一些,他在闻到第一口香气的时候已经屏住了呼吸,尽管如此他的四肢也开始变得沉重起来,对愈史郎的压制也没有那么大力气了。
珠世看见铁之助和不破都不动了,带着茶茶丸连忙来到了楼上,想要带走愈史郎。
“百闻不如一见,夫人,”本应被血鬼术影响的猎鬼人缓缓转过头,在珠世有些惊讶的表情中说道,“在中野町,你们救下了一对兄妹吧?”
珠世想起了亚衣和她的兄长。她和愈史郎曾回去看过,只是那时山洞已经很久没有居住的痕迹,旁边的地上也多了一个坟堆,他们自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为了防止愈史郎带着珠世“撒手没”,不破没有放开压着他脖子的刀,但是留出了足够的活动空间,也放开了对愈史郎的桎梏。在他看到珠世血鬼术的第一眼,就确定这一定是救下了亚衣兄妹,却未能按约出现的夫人和少年。
珠世只是惊讶了一瞬,表情便又沉静和婉了下来,说道:“那称不上是救治,仅仅是延缓生命逝去的时间罢了。我们去的时候看见了坟茔,恐怕......”
眼前的女性似乎是在真心实意地为亚衣逝去的兄长哀悼,绝无半分虚假。不破定定地看着她。
他曾在蝶屋住过很久,也与有花海夏熟悉,自然从她口中知道过神秘的夫人与少年交给亚衣的药剂的确拥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作用。
【鬼都是怯懦又可悲的。】
全部?
【全部。】
美丽的夫人又轻叹了一口气,愈史郎简直羞愧到想要钻进地下去。
“请放开愈史郎吧。如你所见,我们并没有恶意,”珠世看着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是你的话,应该能够‘看见’才对。”
不破微微皱眉问道:“你是谁?”
在愈史郎暴躁的“不许对珠世大人无礼”吼声中,珠世抚了抚从袖中露出的小臂,上面的伤口已经愈合:“我是珠世。是一只鬼,也是一名医生。”
不破在她的注视下松开了愈史郎。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是绿的朋友,曾经去赤羽町拜访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