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光灼烧皮肤的焦味漫进鼻腔时，杰克想起二十岁那夜的龙舌兰酒。纹身枪在肩胛骨游走的刺痛，与此刻洗纹身机的灼热如出一辙——只是当年的华尔街公牛刺青已褪成青灰，像暴雨前淤积的云层。

“会留疤。”文身师第三次提醒，枪头悬在他小臂内侧的梅花桩疤痕上方，“这位置神经密集，比纹的时候疼十倍。”

杰克盯着墙上梵高的《星空》复制品，漩涡状的笔触让他想起雷曼兄弟破产那夜的K线图。激光启动的嗡鸣声中，他忽然问：“你听过皮肤呼吸吗？”

第一束光落下时，公牛犄角的金漆爆出火星。疼痛从皮下脂肪直窜脑髓，他无意识攥紧左手——三个月前骨折的桡骨传来幻痛，像师父用戒尺抽打他扎桩时塌陷的腰。文身师擦去渗出的组织液：“你心率130，要缓缓吗？”

“继续。”他咬住师父给的降龙木佛珠，“当年纹这个只花了四十分钟，现在要洗八次——贪快的报应。”

褪色的公牛在激光下逐渐溃散，露出原本的皮肤纹理。杰克看见那些被色素掩埋的毛孔，竟排列成道琼斯指数的微观波动。文身师突然停手：“等等，你旧纹身下面……好像有字？”

激光头移开的刹那，两人同时怔住——青灰色的皮肤下，隐隐浮出“Leverage（杠杆）”的暗影，字母边缘泛着经年类固醇沉积的橙光。

暴雨砸碎玻璃窗的巨响中，杰克笑出眼泪。他终于记起那个宿醉的清晨：自己在纹身店厕所吐空胃袋后，用马克笔在公牛图案下写了这行字。“当时觉得杠杆是撬动地球的支点，”他摸向小臂内侧的疤痕，“现在才知道，支点扎得越深，杠杆断得越惨。”

第八次清洗结束时，公牛只剩雾霭般的轮廓。文身师递来镜子：“要盖新图吗？般若鬼面或者麒麟……”

杰克摇头，卷起袖子露出梅花桩疤痕。椭圆形的伤疤边缘参差如锯齿，细看竟与三年前次贷危机的K线崩盘段神似。“这才是真正的刺青，”他蘸着渗出的血清在疤痕上画线，血珠沿旧伤沟壑蜿蜒，“时间刻的，机器洗不掉。”

深夜淋浴时，蒸汽模糊了浴室镜。杰克用指尖在雾面勾勒公牛最后的残影，水流冲过疤痕的触感让他想起少林寺的暴雨——山洪卷走菜园篱笆那夜，师父说：“朽木被冲走，才知道哪条根扎进了岩缝。”

更衣室的紫外线灯下，他看见小臂内侧浮现奇异荧光。疤痕组织吸收的佛前灯油，在黑暗中显出《心经》的暗纹——那是离寺前夜，药房僧为他敷药时，用艾草灰混着朱砂写的。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他默诵着推开门，华尔街的霓虹扑面而来。暴雨中的出租车尾灯在积水里拉长，倒影中的疤痕如老僧合十的手，将溃散的公牛残影拢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