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淑霞停了一停，看了一眼善云的表情。

“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你那两个铺子，没事，你铺子的养颜膏继续卖，跟以前一样。另一个铺子就租出去。”

张善云刚刚步入这院子之前，心里想的是见到亲戚家长辈一般的亲切，却未曾想，这位长辈成了未来的婆母，会是这样的姿态对她这样说一番话。

她尴尬得很，低头说：“那我改日和学之哥哥商量一下。”

“我看也不必商量，等汇哥儿回来了，我叫他来，我跟他说一声就成。你和娇云明日就要一块回江宁府去祭拜祖祠了吧？你爹和娇云他爹啊，都是没福气的，两个女儿嫁的这么好，却享不了儿女的福。你们是该回去给他们上几柱高香。”

“是。”张善云顺从地应了声。马秀姑的神色微变，她看向张升照，见到他此刻双手握拳，青筋暴出，似乎在刻意隐忍着不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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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善云回到自己的房里，问禅一边给自家姑娘拆珠环，一边抱怨说：“高家大娘子怎么这样，以前也不见她这样和姑娘说话啊，怎么今天阴阳怪气的。得亏姑娘一早起来梳妆，怕丢了礼数，还带了这么多珠钗。”

紫藤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少说点，惹得姑娘心烦。”她又看向张善云问：“姑娘早上都没吃上些什么，我去给姑娘买些爱吃的炊饼或者到口酥回来吧？”

“算了，我也不太饿。我这脖子都僵硬了，快给我捏捏。”张善云摆了摆手，“一会儿你们再把回江宁要带的东西都清点一遍，别落了东西。”

问禅开始给她捏肩。

紫藤打开箱子，开始一一清点。

问禅一边揉拨一边问：“姑娘，这次就咱们自己去吗？其实既然都订了亲事，可以让姑爷一块去的。”

张善云道：“医馆总得有人看着，学之哥哥走不开的。堂姐那边也一样，这次刘姐夫也不去。”

问禅又说：“可惜杨大人这回不能回来，若是有杨大人照看医馆，姑爷就能和咱们一起去了。”

张善云的肩逃了一下说：“哎哟、你轻点儿。杨大人现在根本走得开，冯娘子的五公主和七公主先后殁了，官家伤心至极，杨大人这时候哪里好告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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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杨学之到张家来，送张善云去码头。

张善云从房里出来，杨学之已经等在正厅里，见她出来便笑意盈盈的问：“善娘，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嗯，都好了。”善云说道。

杨学之很自然地想牵她的手，却被张善云躲开了，他也没有恼，便和她并肩一起向外走。边走边说：“其实本该我也一起回江宁的。”

张善云并不这样想，即便现在两人是订了亲的关系，在她心里却并不觉得什么事都该和杨学之凑到一起。“你忙你的，我自己可以。”

杨学之自顾自又说：“善娘，像我们这样亲上加亲的真好，你是母亲娘家的侄女，她一定要疼你胜过疼我了。不过这样也好，以后你帮我多陪陪她。”

张善云转过头看着他，“什么意思？”

杨学之没发现善云神情的变化，还憧憬着说：“以后白天你陪我在医馆看诊，晚上回家你就陪娘说说话。将来生了孩子，你就在家和娘一起照顾孩子，给她解解闷，等孩子大些你再出来看诊也行。”

杨学之这段话说得欣喜，张善云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完全不晓得怎么接。

外头，张升照已经坐在自己的马车里等了。

张善云是他捧在手心里带大的，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放她独自出远门，自然处处不放心。

袁大驾驶的马车里装满了东西，杨学之便扶着善云坐上张升照的马车。

娇云早到了，已经坐在了车里。张惠云也在车里坐着，一起送两姐妹启程。马车一时挤下了五个人，好在张升照这辆马车空间够大。

张升照坐在张善云身边，开始对她耳提面命：“出门在外，自己要留心，财不外露，但也不要故作小心，被人轻看了去。你自己是大夫，我也不多说叫你保重身体这种话了，反正你自己留意，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在船上你要给自己开方子都不便利。”

张善云应道：“我知道的，大哥哥。我带了许多常用药材，孔妈妈这次也跟着一块去，你就放心吧。”

张升照看她一眼，皱眉道：“我一万个不放心。你小时候从医馆回家我都不放心，我天天来接你。现在你一个人大老远的，从应天府跑到江宁去，教我怎么放心？”

“堂哥，你这话怎么说的呢，善娘哪里是一个人了，我不是人吗？”旁边的张娇云打断他，极为不满。

张升照哼一声，“就你？我还怕你连累堂妹呢。”

张娇云哼了一声：“堂哥，你偏心真是偏到头顶上去了。我带了十二个管家妈妈，十二个女使，六个小厮，个个都是打架撒泼的行家里手，谁敢来欺负我们？我都不怕善娘连累我呢，你担心什么？”

一旁的张惠云笑了，“看来妹夫还是疼你，给你拨了这么多行家里手陪着。”

娇云一挥手道：“还行吧。谁叫我堂哥是大官儿呢，他可不得巴着我一点。”

杨学之点了点头，“有表妹夫这些人跟着，我也放心些。我们杨家人少，这次没有家里的人跟着善娘，本来我还有些担心。”

张善云摇了摇头道：“没关系的，我带了俊疏，还有好些妈妈和家丁，这一路会安全的。”

张升照拍了拍张善云的膝盖，说得意味深长：“总之，自己多多小心，随时给家里写信。出门在外，也别舍不得花钱。以后你就是大娘子了，可不再是家里的姑娘。当了大娘子，要有大娘子的气度。不兴再抠抠索索的，别去吃那些街边小摊儿，知道吗？”

“你就放心吧堂哥，有我在呢，善娘吃不了路边摊。”

张娇云嫌弃堂哥啰嗦，岔开话题：“也不晓得王姨母怎么回事，火急火燎地催善娘赶紧回江宁去祭祖，难不成家里老屋被人烧掉屋顶了？”

张升照瞥她一眼，“王姨母就是要提醒你规矩，你去年成亲，本该寒食节就回去江宁府祭拜的。是你一定要说等善娘定了亲一块去，这才拖到现在。”

张娇云咧嘴就骂道：“哎呀，堂哥，你能不能别数落人了。平时看你没那么多话，今天善娘在你就说不停了，你吃了多话的乌龟肉，中毒了吧？”

直到两人上了船，张娇云还在跟善云抱怨：“堂哥这个人，平时比谁都板正，全家都不放在眼里。就你是他的心尖尖，比顺姐儿还像他亲闺女。”

二人坐在船舱里，问禅给两人倒了茶，布了蜜煎果品。

张善云没接她的话，只问：“堂姐，你这回带了这么多人出门，开支可不小，你那婆母现在给你月例银子了？”

娇云摆了摆手，抓起一个蜜煎吃，“别说她，说起她我就来气。在官人面前各种卖惨，哄得官人以为她都是按时给我份例钱的，其实她给我那点钱，压根不够我花。”

“堂姐，我觉得平时开支还是得紧省着点花，金山银山总也有花完的一天。虽说你的彩礼嫁妆钱都不少，可总得给自己存些养老钱。”

听善云这样劝诫自己，娇云不由得叹了口气，“哎，真不是我乱花钱，可是杨家就是爱搞那些派头。院子里养了那么多人，逢年过节要打赏。亲戚之间来去送些物什，又要给跑腿的小厮打赏。每天都源源不断的来人需要打赏，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还有这次，我们要去江宁，你以为是我跟你姐夫要的这许多人？才不是，是我那婆母当着官人的面硬要我带着的，说不能丢了声势。我可烦死了呢。”

善云道：“我总觉得，咱们现在生活好些，可总得居安思危，万一哪天遇到事情了，一点积蓄也没有，到时就是老虎吃刺猬，无从下手了。”

善云说的认真，娇云也听了进去。她怒了努嘴，语气有些无奈：“可我有什么法子？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不像你和堂姐有手艺，我一不会医术，二不懂厨艺。现在开始学手艺，我又能学什么？去织锦苑学做女红吗，那岂不是真的要瞎了狗眼。”

善云被她逗笑了，“堂姐，你要笑死我呢。”

“我说认真的，善娘。你从小就聪明，你给我想想，我能找点什么营生好？”

张善云并未思考多久，便回答说：“挣钱的营生，无非是脑力生钱，体力生钱，钱生钱。像我和二姐姐，还有堂哥，我们都是体力生钱。像大哥哥这样的朝廷官员，或者家里账房先生，就是靠脑力生钱。这些都须得有常年的学习积累，一下子不好上手。对你这样的深闺贵妇来说，最容易的还是用钱生钱。”

“钱生钱？”

“谢家大姑娘你知道吧，像她那样，手里不少铺子和庄子，铺面租子和庄上的一年的收成，都够好几个她日常开销的了。堂姐，你带的嫁妆彩礼里面，那些绸子缎子，昂贵的茶团，放也放不起，没几年就得生虫，自己拿来吃穿又太奢侈，不如卖了换成现钱，买些铺面或者旱田，以后就能长长久久地吃租子了。”

张娇云的眼睛亮起来：“有道理啊！善娘，你继续说。”

张善云便道：“还有那些现银，若是咱们嫂嫂那样的，可以放出去吃利子钱，不过我和你不行，嫂嫂那是因着家里的官人是做官的，对方轻易不敢卷了钱跑路。像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若有多的现银，我倒觉得可以投个可靠的生意人，做个东家，去衙门签下书契，每年按收成分红，更安稳些。”

娇云拍手称赞：“妙啊。之前老瞧着嫂嫂窝窝囊囊的，你这么一说，倒觉得她真是个厉害人。同样是平头人家出身，可她做这个当家大娘子，一点不比应天府里那些富贵人家差。”

张善云笑了，“及时醒悟，为时不晚。若你要学，嫂嫂肯定愿意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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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府的码头上，送别两位妹妹后，张惠云搭张升照的车一同回去。

也许是少时离家的原因，面对亲大哥，她反倒没有善云那般自在。一句话哽在喉咙里，几次都没能说出来。倒是被张升照看出来她的犹豫不决，转头问她：“你这一路坐立不安的，到底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