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没教……练习生课程倒是教过表情管理，但没教过怎么应对这种带着刺却莫名可爱的挑衅。

他低头正好可以看到女生的侧脸，忽然发现她左眼眼尾有颗小小的泪痣。

金泰亨抬头便是前方雾气朦胧的街口，他想起老师说的"情感投入"，想起半夜对着宿舍商铺床板发呆的自己，所有对未来的不确定感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一整天的阴雨连绵，阳光却在顷刻间穿透厚厚的云层，从高空倾泻而下，连投在积水中的人影都被镀上光晕，深色伞面下挨着栗色与黑色的发顶，像两株依偎的植物。

光雨云隙，抬头或是低头，入眼都是世界的温柔。

他悄悄把伞又往右边偏了偏，突然庆幸今天穿了加绒的卫衣，不然剧烈的心跳声就要暴露在潮湿的空气里了。

金泰亨终于信了那句“挑食”不是谎言，等他用餐完毕，虞瑞叶碗里还剩下几乎完好的食物，仅仅是喝了一小碗汤，再从参鸡汤里挑出来些鸡肉吃了几口，每一口都嚼了几十下才吞咽，几乎是数着米粒吃饭。

“你真的不是练习生吗？还是签了保密协议不可以说？”

他又问了一遍，除了练习生和已经出道的艺人，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吃饭。

“也许上辈子是个模特？”

"什么？"金泰亨歪头时，仍有没擦干的雨水顺着鬓角滑落，下垂的眼角让他看起来像淋湿的大型犬。

虞瑞叶伸手接住他发梢坠落的雨滴：“从舞台往下看的景色很美。”

“等金泰亨xi成为大明星，能带我感受一下吗？”

少年瞪圆的眼睛，似乎不明白。

“那为什么，不自己站上去感受呢？”

眼前女孩的外貌完全赢在娱乐圈的起跑线，在金泰亨看来肤色比他的梦想还明亮，下颌线比他的未来都清晰。

圆圆的杏眼眼尾下垂外眼角轻微上扬，上下眼睑的弯曲度都很高，尤其是下眼睑弧度，笑起来的时候卧蚕饱满，像一弯月牙，就算什么都不做，都会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无辜感。

她的山根并不算太高，但鼻额角转折流畅，鼻梁高度自然且纤细，鼻头处轻微上翘，鼻翼鼻唇角每一处都是造物主极限推敲后的成果，在立体和幼态之间取得了一个极致的平衡点。

饱满的鼻基底衬得鼻子挺直又秀气，线条利落，尤其侧脸，精致的人偶般的鼻梁。

唇形也特别，上唇比下唇要薄一些，唇线走势向下，整体肉嘟嘟圆润饱满，朱唇微张就像是有小兔牙似的。

五官到轮廓，挑不出一点破绽的完美水平，就是原生态的美，精致立体却没有攻击性，不用包装就可以出道的神颜，清纯明媚的结合体，又娇又俏又美又甜。

虞瑞叶笑得眉眼弯弯，少年尚未被社会磋磨过的天真，格外动人，真好。

她当然知道自己长得很漂亮，所以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她也不会为自己的小瑕疵感到焦虑，拍照的时候也不太拗造型和找角度，她面对镜头如此放松舒展，和需要用尽全身力气的艺人站在一起，她总是更吸引人的那个——

但那有什么用呢？除开资本造神，运气是最玄学不过的东西。

小红靠捧，大红靠命。

就像金泰亨封面的杂志，她不过是众多扉页中无足轻重的一张。

这顿饭他们磨蹭了足够长的时间，进店没多久，天空又变得浓云沉沉。

两人站在窗边试图等雨停止，可惜阳光吝啬，临近傍晚雨水也没有停止的趋势。

金泰亨有些焦躁，他还想和虞瑞叶多呆一会儿，可在几分钟前朴智旻给他发了消息说是会和田柾国一同接他回去。他是想要拒绝的，只是想到今天离开公司时候朴智旻担心的神情，指尖便停下了编辑的短信。

没多久，对面便利店传来带着釜山口音的呼唤，两个戴鸭舌帽的男生在便利店檐下比划手势。

金泰亨抿着嘴，把伞柄塞进虞瑞叶手里，不经意间的触碰到的温度都足够情窦初开的少年心潮澎湃。

“等我们...等我站上舞台！”他凑近认真的承诺，就像眼睛里只装得下虞瑞叶一个人。"我会带你去离月亮最近的位置。"

虞瑞叶握紧伞柄又松开，伞柄处内侧用美工刀刻出了「V」的字样，后面跟着稚气的皇冠涂鸦。

有些像她前世认知中的某个潮牌代号，可惜如同所有在T台上和同事们擦肩而过，从未在她的模特生涯留下痕迹。

她的声音轻轻落在风里。

“那要……成为很厉害的大明星才行啊。”

等到看不见金泰亨几人的身影，她才打开聊天软件再次确认，不是手机出了问题或是消息延误，对话框确实停留在早上的那句「我来接你」。

阿西，真是个大骗子，闵玧其。

手机屏幕又亮起，手机震动传来小姨的短信：「姨母找到卖糖炒栗子的铺子了耶，下班回来带给你」。

虞瑞叶撑起伞快步走进雨里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晚上，虞瑞叶深呼吸做足心理准备，终于敲开敲开叶芷书房门。

书房内，檀木香里混着未散的烟味。

金融报表铺满整张胡桃木桌，叶芷摘掉金丝眼镜温柔的注视她：“今天去找玧其了吗？玩的还开心吗？"

目光扫过她藏在背后的左手，食指上包裹着小熊Winnie图案的创可贴。

“开心——”虞瑞叶拖长了声音，“小姨，明天我们去乐天世界好不好？”

她举起两张票，是学校奖励给所有有资格申请英才高和科学高的学生，发放的礼品券，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被蹂躏成皱巴巴的样子。

金泰亨在练习室镜子前压腿，弯腰时，卫衣口袋里滑落出一枚金色叶片的书签。

郑号锡捡起叶片，叶片被塑料薄膜密封得妥帖，背面用银色记号笔画着歪扭的皇冠，韩语发音标注的"送给骑士先生"。

他的练习服领口还滴着汗，故意捏着叶片扇风，笑着调侃。

“这是什么暗号吗？骑士？还有恶龙和公主吗？”

像是听见什么见不得人的词汇，金泰亨整个人染上羞赧的颜色，慌忙夺过书签塞进乐谱夹层，顾不得膝盖撞到音响发出巨响。

正在扒舞的田柾国被吓得蹦起，落地时踩碎了半瓶矿泉水。

看了出喜剧一样，朴智旻好不容易停下笑，传递着最新收到的“通知”：“明天乐天世界，玧其哥说他不去。”

“啊？”田柾国呆愣的应了一声。

防弹最终名单出道名单一直在变，在还有人淘汰之前，他们同宿舍的几人相约一同前往游乐场放松。

但闵玧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出道这件事总是过于紧绷，哪怕和金南俊郑号锡一样是几乎不会动摇的成员。

热闹的人潮里。

金泰亨正缩在乐天世界的储物柜后面啃紫菜包饭，他们团里能吃的饭桶实在太多了，他得找个角落才能捍卫自己的午饭安全。

如果运气够好的话，他们出道后可能就没有机会可以正大光明的来公共场合玩耍了。

对于艺人来说，这当然是好事！所以他们也足够虔诚的在心里祈祷，最好以后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他往嘴里塞着最后一口饭团，有些遗憾宿舍里的唯一的实权大哥没有能一起来玩。然后田柾国巨大的一声呼唤吓得他差点被噎死。

“泰——亨——哥——你在哪里？”

金泰亨抹掉嘴角的饭粒准备跑向田柾国声音传来的方向，被拽住的卫衣帽子牵制步伐。

他回过头，虞瑞叶举着棉花糖站在逆光里，糖丝在夕阳下融成金色的蛛网：“哦~好巧啊骑士先生。”

“公主……nim？”他语气迟疑的就像在确认虞瑞叶的出现是不是幻觉。

虞瑞叶撕下一小朵棉花糖塞进嘴里，沾着糖霜的指尖在夕阳里泛起珍珠光泽：“见到公主nim不开心吗？”

金泰亨有一瞬间的大脑当机，紧接着脑子里只有虞泰叶食指上卡通创可贴——是昨天他偷偷塞进她包里的小熊Winnie款。

“要听秘密吗？”金泰亨突然笑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半融化的巧克力，包装纸在发出窸窣声响。他掰开时粘稠的夹心拉出细长金丝，“我昨天被取消拍摄物料资格了。”

这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吗？虞瑞叶看着金泰亨眼下淡淡的青黑，就能想到练习室昼夜不熄的灯光，少年人故作轻松的语气里藏着颤抖的豁口。

“他们说隐藏成员不需要故事线。金泰亨把巧克力塞进嘴里，鼓起的脸颊像自暴自弃的仓鼠，“可是……”

他切换成生涩的英语：“My story……is disappearing.”

含糊的音节吞没在他口中。

虞瑞叶看见他指节紧攥着长椅边缘，恍然间，看见小姨在医院扔进垃圾桶后又捡回的B超照片，攥紧的指尖。

随即她在心中否认，只是幻觉，话语却已经脱口而出。

“我的存在...会让别人的故事消失吗？”

金泰亨听不懂中文，可少女颤抖的肩线比语言更直白。

南韩年纪还没未成年的少年尚未学会妥帖的安慰，他试图用搞怪的语调逗笑面前的人，说着说着演变成哼起未成形的自作曲，走调的旋律混着游乐园的喧嚷，竟拼凑出奇异的慰藉。

金泰亨指着自己手腕和虞瑞叶手指关节一摸一样的小熊Winnie图案，认真的宣告：“你们三个是我歌曲的见证人哦。”

难过的情绪被突如其来的抽象搅碎，虞瑞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又努力试着把笑憋回去。

就连别扭的表情都漂亮的惊人，金泰亨想。

旋转木马又一次亮起彩虹灯光，田柾国带着朴智旻找来的前一刻，金泰亨把灵光一现记录在虞瑞叶的笔记本上的歌词，连同剩余的巧克力一起塞进她背包夹层。

“帮我保管好哦，那可都是版权费呢。”

两次遇见金泰亨都没提要联系方式，是练习生的自我素养吗？还是说难道他真的相信可以靠着心灵感应托梦联系？虞瑞叶勾起嘴角。

此刻她还没察觉，金泰亨是个天生的直觉猎手，完完全全狡猾的家伙。

看着笨蛋的样子，实则犹如一柄锋利的刀刃，斩断了透明幕帘，破开看不见的屏障，就那么轻而易举，披星戴月般出现在她面前。

“瑞叶！”小姨的呼喊拉回她的思绪，叶芷举着红豆味的鲫鱼饼向她招手。

虞瑞叶马上扬起长辈们都会喜欢的乖巧笑容，牵着气球的小朋友从两人中间跑过，胃部似乎又抽痛起来。

她曾经狠狠的嫉妒过的小姨的孩子，她的妹妹，是真的不存在了。

她不知道亚马逊是否出现了风暴。

但，她确实杀死了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