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请进。”
祝语独享的小别墅离主楼不远,同样是一尘不染的白色,进门后先看见一座垂泪的圣母像。
女仆跪地将拖鞋摆好,还要伸手解祝声的鞋带,被他退开了。
“我自己来吧。”祝声说。
刚刚在主楼,仆人们都没这样做。祝声头一回被人跪着伺候换鞋,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
相反,祝语习以为常,见他躲避,偏头看他一眼。
“是她不合哥哥心意吗?”祝语笑着说,“那我换个人来。”
“不用。”祝声短促地说完,自己换上拖鞋,走进客厅。
相比过于华丽豪奢的主楼,祝语这里要清新许多,看着就是年轻人的房间。服侍的仆人都穿着统一的灰色制服,朴素单调,走起路来无声无息。
“不是要补课?”祝声在沙发上坐下,“你想从哪里补起?”
祝语让女仆上去拿书。他没坐沙发,拉过一个厚实的垫子,在茶几对面坐下:“数学,那些题我都看不懂。哥哥你能教我吗?”
祝声别的不会,数学还是很能讲一讲的。拿到书,他翻开,流畅地把祝语不会的几题做了一遍:“其实本质都是基础的知识点,你学会转化和联系就可以了。”
祝语盯着草稿纸,慢慢把目光移到他脸上,笑着说:“哥,你好厉害啊。”
祝声却觉得他语气很怪。
啪。祝语把书一合,伸了个懒腰:“不学了,脑子疼。哥,我们打游戏去吧。”
祝声回绝:“没兴趣。”
他起身想走,祝语却趴在茶几上,抓着他的手:“哥哥,求你了。”
祝声皱了皱眉,他想抽回手,祝语的力气却格外大,紧抓着他手腕不放:“可以不要讨厌我吗?哥,我什么都听你的,就是想跟你玩。”
“暑假里有的是时间。”祝声不为所动,“放手。”
他挣开了祝语,手腕上一阵火辣的痛楚,转身要走时,忽然被人从后面勒住腰,拖了回去。
小腿在茶几上撞了一下,还没站稳,视野就混乱地颠倒了。
祝声难得失态地睁大双眼,胃里翻腾着,他的肚子重重顶上祝语的肩膀。
祝语竟然用一个高难度的姿态直接把他扛了起来!
这便宜弟弟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很足。祝声眼前发晕,挣扎中被祝语带着向前走,也不知碰倒了哪里的摆件,叮呤咣啷地碎了一地。
“祝语!”
看不见祝语的表情,祝声只听到他低笑一声。
房间里的仆人们像是看不见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低着头不说话,在角落里如同雕像。
祝声被带进一个小房间。
难以言说的香油味和发闷的木头味道包裹住他,祝语顺手锁上门,才粗暴地把他扔下去。
祝声倒在厚厚的软垫上,晕了好几秒才坐起身。
在房间中央,祝语点燃了一盏老式油灯。灯光摇曳照亮的地方,自黑暗中浮现天使微笑着的雪白面孔。
祝声抹了把脸,抑制住反胃干呕的冲动,抬起眼时,灯光就落在他的眼底。
祝语举着灯,仔仔细细地看他,面容微微抽搐,显出几分阴暗的神经质。
“你到底是谁?”他急促地问,“你夺走了他的身体……不对,不对,是魔鬼。哈……是不是你交易走了他的灵魂?”
祝语越说越激动,丝毫不给祝声插话的余地。他突然走到一旁的木架前,拿起一只瓷瓶,转过身,幽幽地看过来。
祝声用手背在脸上擦了一下,在祝语接近时猛地起身,一拳砸了过去。
祝语为了护着瓷瓶,不得不躲开。然而祝声本来就是虚晃一枪,不打算跟他纠缠,立刻转身去开门。
“你要去哪?”祝语阴森地问,同时将一整瓶圣水都泼了过去。
门竟然打不开。
祝声稍稍一愣,冰凉的水从头浇下,湿淋淋地沿着他的头发流到脊背,散发出古怪的甜香。
他曲起手肘向后一顶,撞上祝语的腹部,手肘下的肌肉绷紧一瞬,祝语没躲,反手抓住他的胳膊。
两人在黑暗狭窄的房间里打了几轮,祝声还是被压回软垫上。他喘着气,水珠一滴滴往下淌,十分想念自己之前的身体。
最起码不像这个世界那么中看不中用,被祝语压制得难以还手。
祝语嘴角被打破了,渗出一点血迹。他扣住祝声的双手,压在他身上,脸靠得很近,几乎和祝声鼻尖相贴。
就像是他这样能看透眼睛背后藏着一个什么东西。
两双色调不同的蓝色眼睛。
祝语咧开嘴笑了笑,语调还是温顺又柔和:“哥哥,你早就打不过我了。”
祝声短暂地皱眉,随后他说:“这就是你对待你哥的态度?”
他猛地踹了祝语一脚,祝语放开他,站起来,墙上悬挂的十字架的阴影把他笼罩:“哥哥,我是在拯救你。你身上的撒旦,是会把你拖进地狱的。”
祭台前点了一碗浅色的油膏,糜丽的香气弥散开,祝语握住十字架,面朝祭台上的神像跪了下去。
祝声干脆不反抗了,坐在那里,似笑非笑地观赏他的表演。
“你会被驱魔成功吗?”他嘲讽地问系统。
系统:“你侮辱谁呢?”
在祝声眼里,祝语神神叨叨折腾了好半天,他都开始犯困,也没见有哪里不对。
祝语终于挫败地停下,苍白脸上毫无表情。
祝声气定神闲,还对他笑了笑:“恶魔离开了吗?我的……弟弟。”
来到这个世界几个月了,还是头一回有人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祝声起初有点慌乱,但现在已经冷静下来。
祝语既没有实质性证据,也不可能把他身上的“魔鬼”揪出来,说实话,如果祝语能让他回原来的世界,祝声还得谢谢他。
“也说不定我就是你的哥哥呢。”祝声伸展开长腿,“只不过我同时也是魔鬼而已。”
祝语站在原地深重地呼吸了好几下,胸口起伏,最终他大步走过来打开门,冷冰冰地说:“请哥哥先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祝声身上还有点阵痛,他没表现出来,经过祝语身边时,好奇地问了个问题:“我想知道,你当初打算推进点滴瓶的是什么药?”
祝语的脸,一寸寸转过来,直视着祝声。
祝声还在问:“如果那种药进入身体,我会死吗?”
“你不会死的,哥哥。”祝语露出朦胧的微笑,“那种药只是会让你变成下半身瘫痪的废物,从此以后你只能躺在床上,爬都爬不动。没有我的允许,你连外面的太阳都见不到,不过我会照顾你的。”
突然间,祝语短暂地幻想起假如他那天晚上狠下心,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祝声整个人都会像他的发丝一样苍白柔顺,瘦弱地被圈养在房间里,没有轮椅寸步难行。骄傲的王子,别说跟他动手了,只需要把他从床上抱下来扔到地上,就能欣赏他狼狈可怜的姿态。
还有这双腿,只能永远无力地萎缩。
然而祝声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颔首示意明白了,随即穿着身上这件湿到透出肉色的衬衫,水淋淋地走出了门。
祝语气了一会,还是咬牙追出去,在衣架上随便扯了件外套,努力露出正常的笑:“哥,你衣服湿了,穿这件吧。”
室内空调开得很低,祝声却没理他,自顾自换上鞋,走进外面的夏夜。
他边走,边嗅了嗅身上的味道:“这里应该没有毒吧?”
得到系统的否定回答后,祝声放下心。他想同样是年纪小了点,还是卫无风正常,祝语完全是生长环境扭曲加上家庭教育失败的产物,甚至还搞封建迷信,祝家眼看着有点后继无人。
不过,对于这类看重血统的贵族世家来说,继承人素质越来越差、血脉凋零,是必须面对的难题。
他懒得替祝朝云操心。
等祝声走回主楼,身上已经热了起来,衬衫也半干了。正在指挥男仆女仆布置餐厅的章凯一回头看见他,那样子就好像要世界末日了。
“大少爷!”他快步走近,“这是怎么了?”
祝声借口说打翻水瓶,要回楼上洗澡。
他住在最顶层,整个五楼都是他的,布置也同样奢华,就是显得过于老气。
男仆要伸手解祝声的扣子,被他挥手全部赶出去,独自躺进浴缸里。
祝语同样在浴缸。
与闭着眼睛享受贵族的舒适浴缸的祝声不同,他把自己沉在过于宽大的浴缸底,睁着眼睛,透过粼粼的水面看着上方的灯。
直到肺快要爆炸,他才一坐而起,闭上眼,把脸贴上浴缸尾端的天使雕像。
“主啊……”
所有人出生即背负原罪,有些人原罪太重,因而天生就是残缺的。
曾经的祝声就是不完整的,祝语明白,他的灵魂只有一半。他以为自己作为亲弟弟,是用于填补祝声灵魂的另一半。
所以祝声冷酷、狠毒,他就变得温和、乖巧,祝声不爱读书,他就逼自己取得好成绩。祝声不仅有未婚夫,在学校还绯闻不断,他就拒绝任何暧昧的接近,保持身心的纯洁。
可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祝声变了。
撒旦放出了他灵魂的另一半,祝声完整了,不再需要他。
祝语睁开眼睛,水珠从他脸上向下流。
但是没关系,即使是魔鬼,也抢不走他的哥哥。
他们都是祝家的人,注定活在这里,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