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实验基地实在是太过无聊了，[撒旦]嘴里说的谎话又实在太多，更别说倪失蓝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少的可怜。

[撒旦]看着这个在实验基地里‘最无知’的实验体，心中忽然有了些想法，便对着倪失蓝说：

“这样，你是不是早就忍受不了这个狭小的世界了？”

“我们做个约定，以后我每天来赔你玩，你帮助我建造一个全新的、如同童话故事般的世界，并且我带你一起走，怎么样？”

当然不可能是新世界。

[撒旦]厌恶着这个世界，来自内心深处的厌恶让他只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只不过[撒旦]不愿意自己一个人离开，想要带上其他人一起罢了。

再加上[撒旦]身处实验基地，‘残忍’的化身的[残月计划]之中，更是无比希望世界就此毁灭。

至于向倪失蓝发出邀请，只不过是倪失蓝拥有将世界毁灭的能力，而[撒旦]有这个想法。

仅此而已。

倪失蓝刚刚张开嘴，想要去回答[撒旦]。

门口处却传来一道脆生生的童声，还伴随着皮鞋踏地的‘哒哒’声。

“当然不可能呀！”

S4199道。

[撒旦]转过身去，看见门口站着的孩童，孩童看上去大约十二岁左右，身上穿着白衬衫，下身是一条背带短裤，与倪失蓝身上的着装可以说是同出一辙。

倪失蓝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捏着一张机密文件，注意力被S4199所转移。

恕他还不能够做到把注意力放在两个人身上，“S4199。”

S4199走进来了，脚步轻快，“都说了不要总是‘S4199’，‘S4199’的，叫我月馥临。”

倪失蓝没有任何变化：“S4199。”

S4199：“……”

[撒旦]是见过S4199的，上一次见到这个性格古怪，脑力、心机却高到出奇的孩子时，S4199还没有活泼到走路都发出脚步声，可以说是做什么事情都是安安静静的。

至少面对他们这些实验人员时是的。

在说一些特别可怕的话时，S4199表情极其天真，搭配上他所说之话，连看他眼睛都是黑到几乎能将人给吸进去的，如深渊般的黑暗。

表情充满童真，可说出来的话不是，除去那些灰暗的未来，就是关于实验人员在操作中发生的错误，连‘实验员先生我的心脏没有再跳了’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而S4199说出的未来，已经实现了好几个，每一个都是和S4199说的情况差不多的。

[撒旦]看着S4199活泼地走过来，把糖纸收起放回口袋：

“S4199，我记得实验基地是不允许在娱乐时间外，与其它实验体进行交流的。”

S4199扭过头来，看向[撒旦]眨了眨那一双黑到不可思议的眸。

“实验员先生，您什么时候看到我遵守规定啦？况且S1A1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盟友！我们策划逃离这里！我一定会带着他！一起成为唯二的幸存者的。”

“好吧，或许你也会因为你的计划而活下来。”

“S1A1可不会对曾经与自己说过话的人出手。”

S4199已经抱住了倪失蓝的脖子：“不过最后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真是一段吓人至极的话啊。

[撒旦]表情平静，如此想道。

与倪失蓝之间的约定就此被S4199打断，但[撒旦]并不觉得倪失蓝是拒绝了自己的约定，毕竟在S4199来之前，倪失蓝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即将同意的。

即便倪失蓝的表情全程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我和S1A1之间的约定已经达成了，他是唯一一个答应我的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乖巧的孩子。”

望着S4199和倪失蓝离去的背影，[撒旦]愉快想着。

实验基地一直以来就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为了实验而存在，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娱乐设施的。

另一层面原因，是因为实验基地里面大多都是大人，幼童也就只有五个实验体，另外三个实验体还算不上是幼童，只能说是面目全非。

S4199是整场实验里面，唯一一个没有做过实验的实验体。

因为他头脑太过聪明，只要给一个提示，就能够推测出未来的一万种走向，而这一万种走向会发生的概率，完完全全就是S4199靠脑子算出来的，再加上他那准到吓人的直觉，更是增加了不少准确性。

这场实验本意是制造一个与枯月同样的人形技能，但S4199比起去战斗，更适合送去高层去思考战斗策略。

因此就留下来了，顺带放在实验基地培养，让S4199去了解一下，这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痛苦。

同时因为S4199的特殊性，S4199的待遇相当之好，在实验舱外还有一个花园，虽比不上外面纯天然的野花，但都是精心培养后，长得极好的花。

倪失蓝蹲在一朵蓝色小花面前，看了一会，侧过头去对S4199说：“这朵花的颜色像你的眼睛，S4199。”

S4199坐在秋千上，脚尖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是吗。”

他抬起手，捂住自己的一边眼睛，想不清楚黑色与蓝色之间存在着什么关联。

但他又很快明白过来，倪失蓝这是在说什么，又带着一脸期待接近倪失蓝，说：“你是说，我以后可以从那位[初源]的恩赐手中，获得自己的技能是吧？”

“那真是太好了，我到死都想要拥有一个自己的技能，单单靠脑子真的是太辛苦了，我完全打不过那些没脑子的人，想要活下来，就只能无时无刻计算计算对方的攻击轨道。”

“这实在是太让人疲累了。”

S4199表情中带着向往：“虽然我完全不相信神神鬼鬼这些东西。”

“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话，那么神早在我失去家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给予我技能，让我毁了这场惨绝人寰的实验。”

“而如果鬼真的存在，那群没有人性的实验人员早就被鞭尸百次了。”

S4199嘴里的话忽然顿住了。

他余光里看见了倪失蓝疑惑地看着自己，仿佛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我并没有想这么多。”倪失蓝说，他脸上已经没了疑惑，只留下一片坦然，“我只是想说这个花的颜色真的很像你的眼睛。”

“如果在你们眼里，你的眼睛并不是这个颜色的，那可能是因为我学习到的技能吧。”

S4199没有说话。

他突然就失去了所有力气，连说话都没有动力，只能恹恹看着倪失蓝，如同一个失去宝藏的孩子：“当然不是因为这些啦，虽然说你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会努力接受我说的一切，但你什么都不明白，只一味的倾听。”

“呐呐，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一事实，但未免还是会有些失落呢。”

倪失蓝还是没明白，在犹豫几许后，还是说：“失落的话是可以开心的。”

S4199：“……S1A1你个仿生人。”

倪失蓝眼睛亮了亮，但又有些觉得困扰，“我本来就是仿生人。”

“但被你提起来，‘你知道我是什么’这个认知让我觉得很开心。”

S4199没再说话。

“每天都持续着那样的对话，一天，一月，一年，甚至上百年，可能都是那样。”

车辆高速行驶着，月馥临低着头，声音柔和地叙述着，从他声音就可以听出其中的珍惜，单单是听这么几句，就能知道这个人是有多么珍重这些回忆。

桑竟遥忍不住有些好奇，将之前往月馥临手臂上叠加的力量技能撤回后，说：“之后呢？”

月馥临声音忽的低下来，虽谈不上咬牙切齿，却平静得让人汗毛耸立。

“之后呢，他变了，在花园里对我说了一堆充斥感情的话，那不像他，我能感知到其中的异常，可我无能为力，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拥有技能。”

[残月计划]于枯月研究成功后开始，在那之前，实验体早已定下人选。

终于，枯月的成功“带来希望”，[残月计划]开始。

倪失蓝的主要实验是[不死]，通过不断的死亡，重生，来锻炼倪失蓝的生命，以此让倪失蓝能够不断返生，拥有不死之身。

在实验开始之前，倪失蓝在S4199的花园里荡秋千。

S4199嘴里还在不断说着自己的计划，一个个让人不住害怕的词语凑在一块，传入倪失蓝耳中，就是平平静静的一段话。

“你知道吗？”

倪失蓝第一次打断了S4199的话，却让S4199讶异了下，并开始万分期待他即将说出的话。

“我是德日混血。”

“但我不喜欢说德语。”

倪失蓝以往一直都是用德语跟其他人交流的，偶尔有几句不会的，就会用日语代替，但终归还是不会太多，毕竟身边人都是德国人，包括另外四个实验体。

今天他这两句话都是用日语说的，语气一改平常的平静，变得万分遗憾。

“我讨厌德国，但也讨厌日本，我不想说日语，也不想说德语，真要我去选择一个的话，我还是更愿意说日语。”

倪失蓝说。

S4199眨着眼睛：“为什么呢？”

倪失蓝垫垫脚，带着自己在秋千上晃了几下：“因为我的母亲是日本的，而我的父亲是德国的。”

他用日语一句句诉说着这些话，好在S4199于无聊时看了一大堆外语书籍，否则现在还真听不懂倪失蓝这是在说什么。

“我一岁时，就已经有记忆了，也许这真的很奇怪，或者，从那时我就奠定了自己是个实验体的身份。”

“我在日本一直生活到六岁，整整六年，我没见过我的父亲，因此我讨厌他，但在过完六岁生日后，他打了通跨国电话过来，说要带我去德国。”

倪失蓝低垂着眸，貌似在回忆，S4199也渐渐撇下了嘴角。

“我的母亲说，‘啊，倪失蓝可真幸运，以后能去德国享福了呢，真想祝福倪失蓝呢’。”

S4199咬着牙道：“这压根就是在嘲讽你吧。”

倪失蓝‘嗯’了一声：“可我不知道，我以为她真是由衷的祝福我，我也期待着德国的生活。”

“于是我被送走了，临走前我母亲领了一大笔钱，亲吻了我的脸颊。”

“我很高兴。”

“来到德国，我又被送走了。”

“送进实验舱中，冷冻年龄，等待[枯月]的成功，直至今年，已经过去了六年。”

S4199伸手抚摸了下倪失蓝的脸颊，脸上带着心疼神情：“那么你今年和我是同样年龄的。”

倪失蓝没有回答，继续自顾自道：“我讨厌日本，讨厌德国，但我也分不清更讨厌哪一个。”

“我有些不明白，在母亲亲吻我脸颊时，那一瞬间我产生的情绪是什么，情感又是什么，就像是一枝花，缠绕在了我心脏上，带着我疲惫的心脏努力跳动一样。”

“直至现在我才明白那是什么，用中文说，是‘爱’，和日语的‘爱’差不多读音。”

倪失蓝抬头了，看到了天花板上拟造出来的天空，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

“我想，我要‘爱’，我要组建一个‘家庭’。”

S4199微微张嘴，貌似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又顾及到倪失蓝此时此刻的情绪，没有说出口去。

倪失蓝探手出去，模仿着S4199刚刚的动作，抚摸了下对方的脸颊：“如果硬要我在恋人，家人，友人之间挑选一个，与我组建一个‘家庭’的话，我选S4199。”

倪失蓝低下头来，双眼注视着月馥临跳动着蓝色光环的瞳孔：“S4199，我想和你组建一个‘家庭’。”

S4199愣住了。

他不再有任何反应，仿佛在此刻心跳不是属于他的，眨眼也不是属于他的，一切的一切，都只属于这一具弱小，孱弱的身体。

花园的门被人推开了，实验人员从外面走进来，走向倪失蓝：“S1A1，该做二次查验了。”

倪失蓝从秋千上跳下来，拉上实验人员的手，对着S4199挥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