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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心慊慊相思云下白,物攘攘共醉雪里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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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白蝉抢先打破沉寂,绸缎如流云拂动,将门窗一一紧闭。解维还当她担心自己跳窗而去,不曾想下一瞬间室内竟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他早知武道之外仍有仙道,武道是人体气血的流通运转,仙道是人与天地的参合。只是仙武两不相犯,修仙者往往不会与武者相争。

不待解维思索更深,白蝉已然出击,她脚步轻移,顷刻间已逼到解维身边。解维虽有察觉,可目不视物,竟几无招架之力。他凭借记忆向下一跃,果然顺利跳到台下,步伐且小且急,往宽阔大厅奔去。白蝉在黑夜视物也如白昼,此刻自是无碍,不过对解维要如何应对颇感好奇,于是环抱双手,站在戏台上默默注视。

然而解维毕竟年轻识浅,未能给白蝉带来什么意外之喜。只见那人在一片漆黑中直直撞上了被封住穴道的壮汉,哎哟一声摔倒地上,连酒也理所当然地脱手而去,白蝉不免摇头。解维尝试听声辨位,不过瞬间已无动静,便知酒落在了白蝉手中。趁着白蝉为到手的酒分神之际,他急忙起身,在壮汉左侧的醉侠腰间顺走一个酒葫芦,起步奔向大门。

白蝉一愣:这小子怎么走得这么干脆?她向来警惕周全,于是挥动绸缎,索性将解维手中的酒葫芦扯了过来。解维却听着绸缎移动的声响,回头踏地一跃,犹如兔走鹰隼落,站定在白蝉身后,右手一抓,便扣在了白蝉肩上。这一手迅捷无比,让白蝉也大感意外,她只觉右肩好似被蜜蜂蛰了一下,暗道不妙。

“你、”她身子兀的一软,从右肩到全身一下全麻了,雪里红自是顺理成章地到了解维手上。

解维见黑暗渐去、光亮如初,拿着酒就要飘然而去。打开大门,回头一望,二楼的面面相觑、一楼的几双眼睛仍骨碌碌转个不停,而白蝉瘫软着坐在地上,聚气凝神也是不能,连眼神也逐渐恍惚了。他叹了口气,把酒别在腰间,向戏台走去。

步及台下时,他看向仍站在二楼长廊上的说书人,诚恳道,“朱先生,可否请颜姐姐过来一趟?”朱慎笑着点头,便对同在二楼的两位园中人使了个眼神,二人心领神会,快步下楼走向后院。

解维走上台,俯下身子准备向白蝉道歉,不想冷不丁被她扇了一巴掌,惹得堂内十数人无不瞠目结舌。解维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正是好面子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被甩一个耳光,自是怒火中烧,更诧异的是对方竟还有力气来这么一手,不过当他见白蝉右手无力地重重垂下,又生不忍。一来二去,既不愿对她道歉,也不愿加以呵斥。

正是此时,走进来一位提着宫灯的女子,众人也不知她为何要在白日提灯。她衣饰打扮颇为华丽,宝翠满头,腰垂珠链,长裙曳地,橘黄色渐变的对襟长纱衣上绣着垂丝海棠花枝密纹,一条暖黄披帛与通身衣饰相得益彰。这般妆容打扮,若无几分艳丽,难免被外在饰物压过去。不过这女子又实在堪称绝色,白日之下另有一份光彩,让人大感惊艳。

来人便是芥红颜了。

白蝉本是恍恍惚惚,忽然警铃大作,然而她气虚体乏,也只能维持一瞬警惕,耷拉着脑袋寻思着何来此等妖魅。她此时听力也不灵光,依稀听得解维叫来人“严姊姊”,又听对方说什么你放心,顿时大感不妙:这呆瓜要报复我,这可如何是好?她惊怒交加、血气倒流,眼皮一黑,晕倒在地。

“这姑娘也算厉害,中了天仙醉还撑了这么久。”红颜颔首浅笑,“该不会是你姊姊少放了哪样药材、或是减少了用量?”

解维撇撇嘴,“是这姑娘与众不同。我、”他怕多生事端,便急着辞别红颜,红颜见状也会意,将宫灯递给解维,柔声道:“快回去吧,恒公子生辰将至,代我向你姐夫和姐姐问声好。”解维点头接了礼,说了声“多谢,告辞”就急急离去。

红颜看了眼大厅静止不动的几人,又细细打量好一阵白蝉,嘴角上扬,一边看一边轻轻摇头:这倒真给我留了个麻烦啊……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解维随意依靠在院中怪石上,在等待昱缘几人回来的时间里,已不知将一千数了几遍。刀光剑影已是离奇,人情世故更是难解之谜,他想起昨日的经历仍觉得不可思议。他一直自认为是个与众不同的有趣的人,现下看来,自己倒是那个最无趣最普通的呢!

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竟是个手起刀落好不利索的武人,而这个淡薄人命的武人又是个爱画成痴的收藏家;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商却不通保命保财之方,但从白手起家之时,运气就好得不得了,一路富到底;一个二十上下的女子居然兼修仙武、造诣不凡,自己就算长到她那般年纪,也差得远呢!这三个人,一个被送去了衙门,一个被送回了邻镇,一个被拜托给了不窥园。

解维看向石桌上的宫灯和白瓷酒壶,只觉世间匠心巧手实非鲜见。那酒壶润如白玉,也不知是酒、还是日光的缘故,壶身一侧竟泛着淡淡红光,白里透红倒像人的肌肤。诧异间,脸忽然又火辣辣地疼了起来,想到这一巴掌,他倒被气得笑出了声。沉思走神间,也未意识到他等的人已经回来了。

解缘见他坐在怪石上,先是摇头,又是苦笑,最后重重叹气,不由得看向久昭,两人眼神隔帘一触,俱是讶异之色。

“维弟……”久昭正欲开口相问,解维便从怪石上跳了下来,又走到石桌前,抬手一指,“咯,东西我取回来了,还带回了颜姐姐给你的礼物。”

见久昭面色从容,解维顿感挫败。解缘见此情景,便知丈夫让小弟去不窥园取酒,颇生不悦,此时也按下不言,见解维脸上红白交错,便走近柔声问道:“脸怎么了?”

“遇到个厉害的姑娘,被她打的。”解缘闻言,责怪地看了久昭一眼,又细细看解维的脸,见那泛红处带着点若隐若现的黑紫色,不禁咿了一声,暗道:你自诩玩弄暗器的巧手,怎么被人下了毒也不知?

“想来那位姑娘定有不同寻常之处。”久昭一面说,一面走到桌前,解开麻绳、揭了封口纸,缓缓倒了两杯酒,举起一杯敬解维,笑道:“维弟,原是我鲁莽,无端让你受累,我便借花献佛,在此向你赔罪。”说罢他将端着的酒一饮而尽,只觉一股热流淌过体内,顿感舒适畅快不少。

解缘本知雪里红亦酒亦药,且是酒中美酒,药中良药。解维却是不知,就连江湖中人也鲜有人知,只因那得到过酒的唯恐争酒者更多更厉害,发现这点后,都默契地选择保密。

解维环抱双手,撇撇嘴,“拿我取来的酒给我赔罪,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小弟,你姐夫原非有意,此番也无大碍,看在我的面子上,莫再生气啦。”解缘接过久昭手中的酒,又递与解维。

“阿姊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样呢?”解维端过酒杯,酒水入肚,只觉清凉,他非是爱酒之人,也尝不出这酒妙在何处。解缘见他面色已然红润,便也松了口气,只听解维嘟囔道:“你说要招待客人,怎么主人先喝了起来?”

久昭正轻抚着桌上的宫灯,听解维这么一问,笑道:“这几位客人绝非拘泥小节之人。”

话音甫落,只听院外传来一个清脆女声,“真的很香!”

解缘知是宝镜三人来此,便出去邀他们入内。春风拂过,柳叶乱舞,但见解缘细腰一搦,袅袅亭亭地走来。

涣尘面上一热,远羡微微点头致意,宝镜见到解缘,又喜滋滋地上前挽住她的手,“缘姊姊,这便是传闻中的雪里红?早听说此酒香味特异,我还不信,原来传闻非虚。还是师道长厉害,隔老远便闻到了。”解缘笑着摸她的头发,又看向涣羡二人,“相逢即是有缘,何不入内笑谈共饮?”

“恭敬不如从命。”远羡见涣尘怔怔出神,心内亦有隐忧,但难料事态演变,见他不主动与自己剖情析缘,便也不多问。

宝镜边走边说,言语不停,“姊姊,我说那公子戏弄了我们一番,师道长却说或许他不着痕迹地将东西留在了我们几人之中。我们三个是实实在在没多出什么,你和恒公子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解缘闻言,想起解维带回来的宫灯,不禁内心叹气,久昭啊久昭,何必把他也划到你的谋算里?她暂不作答,笑道:“先进去歇歇吧。”她引三人入座,一一向解维做了介绍,收拾好宫灯,又招呼家仆端来鲜果点心,再和久昭一起为几人斟酒。

解维睁大眼睛把刚来的几位客人看了个遍,倘若没有旁人在,他还要气上久昭一气,不过平心而论,这位道者的确和姐姐很配……

天高地阔,山高水长;大千世界,熙熙攘攘。几人都叹能在人来人往中相逢相识也是一段缘分。久昭在月下举杯,“此番不言恩不谈义,便举杯敬这份缘罢。”久昭将酒饮尽,歌道:“我观人间世,无如醉中真。”

解缘见他似有疏狂之态,思及此诗下句内容,心下一痛。又见席间诸人各有所思,连解维也面露惆怅,便也借酒浇愁,一下打了个寒颤,咳嗽不止。久昭忙为她抚背顺气,见她脸色通红,便向宝镜等人致歉离席。

行至途中,解缘缓过神来,道:“你快回去,免得维弟不知轻重,胡言乱语。我自去休息片刻便好。”久昭见解缘面色好转,也知她内心担忧,便叮嘱走近的家仆扶解缘回房,自己则又转身离去。

一位老妪接过解缘的手,行至房门,解缘才柔声道:“东西收好了么?”那老妪面容慈祥,和蔼道:“都在我房里,一会儿就遣人送到商先生那儿。”解缘点点头,“那物什重得很,多派几个人。”

席间,宝镜又抿了口酒,疑道:“这酒很辣吗?我喝着甜甜的,不怎么像酒。”解维便说,“我不知寻常酒什么味,不过我觉得这酒要是夏日喝定然解暑。”

远羡闻言,不由得摇头笑道:“从未听过用酒解暑的。”他只觉寒暖交加,如冰置火,又看涣尘反应,见他滴酒未沾,只忧思重重地看着前方,那人分明走远了,也未移开眼神。

这下连解维也注意到涣尘的异常了,不悦道:“修道之人也有俗心么?”

“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他颔首望向酒杯,心里涌起一股火热,便饮酒浇块垒,只觉冰凉透骨,转瞬清醒。

解维并不善文章辞赋,不明涣尘话中含意,远羡却看向几步远的久昭,他并非真心在意久昭的感受,只是好奇他会做如何反应。

久昭置若罔闻,若无其事地走到石桌前,坦然坐下。神思回转的涣尘感受到那股针锋相对般的犀利和较劲,直如做错事般的幼童一样闭口不言。

饮酒本该酣畅淋漓,人生亦可且狂且放,何至拘谨受束,爱得不彻底、恨得不痛快?所思所爱不敢坦然,所厌所恶不肯直言呢?这些事是现在的解维还察觉不到的,其中的道理,也是现在的解维还不明白的,待他知晓并明白,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此刻的他,只想到有位女子也想要这酒,便让收拾碗碟的家仆拿来一个瓶子,为她装上了那么一点。久昭只当他对这酒或许情有独钟,见他装得不多,便也不多言。

饮美酒合该赏美景,宝镜却还记挂着适才的事,思量再三,终于开口,“公子,有件事我实在毫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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