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家宴席上依旧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除了一个人。
傅彦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菜,思绪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圣上要清剿入云峰?
这不应该啊?
傅彦自从被郁云骞透露了这个消息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连饭都没怎么吃。
入云峰位置偏远,贺听澜又设下了重重机关,让无名寨几乎成了一个隔绝于世的桃花源。
连当地的百姓都不知道,入云峰上住着的其实是人,还以为是怪兽呢,元兴帝又是如何得知的?
再者说,无名寨只做生意,又不像其他的山匪那样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为何要清剿?
莫非……莫非是有人发现了在逃的通缉犯曾消失在入云峰当中,为了抓捕逃犯才决心清剿的?
不行,他得找郁云骞问个明白。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千万不能让阿澜有事!
宴会过后,大家又聚在一起聊了会家常,直到夕阳西下才渐渐散去。
已出嫁的女儿也要带着自己的子女们回去了。
郁夫人对太夫人和郁云骞行了个礼,道:“母亲,大哥,那我就先带孩子们回傅家了。”
“哎,路上小心点。”太夫人唠叨道,“回去之后别太累着自己,傅景渊要是给你气受,你就回娘家待一阵,别不好意思。”
“知道啦,娘。”郁夫人笑着说,“我在家里好歹也是当家主母,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说罢,郁夫人牵上傅昶,“小六,该回家了,改天再来看外祖母和舅舅好不好?”
“哦,好吧。”傅昶瘪了瘪嘴,十分不乐意地点了点头。
正当大家转身准备告别时,傅彦却没动。
他突然转身,对郁夫人道:“母亲,我还有些朝廷上的事想请教舅舅。您和大姐姐先带六郎回去吧,我晚些再单独回去就行。”
郁夫人颇为诧异地看向傅彦。
郁云骞是个领兵打仗的,傅彦是吏部的文职,两人在官场上几乎没什么交集,有什么好请教的?
然而郁夫人倒也没多问,只是微微颔首,莞尔道:“好,那你也别逗留太久,别打扰舅舅休息,知道吗?”
“是。”傅彦拱手行礼道,“儿子明白。”
待郁夫人等人走后,郁云骞和傅彦来到堂屋,关上了房门。
郁云骞莫名其妙地看向傅彦,“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
“大舅舅,圣上当真说要派您去宁远郡继续剿匪?”傅彦迫不及待地问道。
郁云骞愣了一下,随即乐了,调侃道:“你搞这么大阵仗,就是要问这个?”
“嗨,我方才不是说了么,这事儿还没敲定呢。”郁云骞拍了拍傅彦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不必着急。
“圣上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凡事敲定之前,都得绕好几个弯子,各种试探、考量。”郁云骞喝了口茶,“我估计啊,这才到第一步。”
显然,郁云骞没有意识到傅彦为何着急。
傅彦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决定也不再掩饰了,直接开门见山道:“舅舅,这件事我也想参与,可以吗?”
郁云骞端茶杯的手一顿,诧异地看向傅彦,“你这是……打算弃文从武?”
“我记得你们吏部不管这些啊?”
傅彦摇摇头,“不是吏部的事,是我自己。”
“你自己?”郁云骞笑道:“我说阿骧,你都把舅舅给弄糊涂了。这事到底与你有何干系啊?”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傅彦道,“总之,舅舅,您能否透露一下,圣上究竟为何点名要清剿入云峰?”
见郁云骞只是狐疑地看着自己,傅彦急道:“您就说说吧,我保证,不会透露给别人的。”
郁云骞沉吟了一会,道:“哎,如今你也是朝廷命官了,不再是孩子,有些事舅舅就跟你讲讲罢。”
傅彦立即面露喜色,“洗耳恭听。”
“你可知,宁远郡为何是令圣上最为操心的一处?”郁云骞问道。
“自然知道。”傅彦点点头,“宁远郡位处西北边陲,连通着中原和北疆的交通要道。再加上,其地势险要,山峦叠嶂,容易设防,却也便于外族入侵。故而,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嗯。”郁云骞一边听一边颔首,面露赞赏之情,“还有呢?”
“还有便是,宁远郡郡守高廷钧,在当地深得民心,又有兵权在握。此人性格高傲嚣张,恐怕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我大梁与北疆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圣上担心高郡守会做出对大梁不利的事情。”
“看来,你这个吏部员外郎没白当。”郁云骞哈哈大笑道,“对朝局的看法很是透彻嘛。”
郁云骞放下茶杯,“不错,朝廷若是失去对宁远郡的控制,则极有可能给外敌可乘之机,甚至可能危及整个边防的稳固。”
“高郡守正是利用这一地理优势,笃定朝廷不敢削弱他的兵权,才能做到拥兵自重,致使朝廷不得不容忍其权力的逐渐膨胀。”
“去宁远郡剿匪和西南不同,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你猜猜圣上此举的真实意图为何?”
傅彦眉头一皱,随即恍然大悟道:“圣上是想以‘支援宁远郡剿匪’为由,派遣大军驻守于此,监视并制衡?”
郁云骞捋着胡子,笑道:“正是。或者说是双管齐下,剿匪是真,制衡高郡守也是真。”
“你舅舅我在斗匪寇一事上颇有经验。圣上想派我过去,一方面是因为我的确有能力完成此事,另一方面也是我的家人都在京城。只要他们都留在这里,圣上就会十成十地信任我。”
“而剿匪一事,自然也重要,只不过须得排在制衡高廷钧以及对抗北疆之后。若有时间和精力,将那些流寇收编、归顺我大梁,也能壮大军队的势力。”
这些匪寇常年流窜于西北边陲,对这一带的地势、气候、风土人情都十分了解。
若是军队善于用这些人,某些时候他们比正儿八经训练出来的士兵还管用!
傅彦点点头,“我明白了,可是舅舅,圣上要清剿的帮派名单究竟是怎么来的?像黑云寨、白虎岗那几个都是当地臭名昭著的贼寇乱党,打家劫舍之事没少干,的确该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可是这个入云峰,似乎并不像其他几个一样,至少在当地没听到有百姓对其抱怨啊。”
郁云骞若有所思地看着傅彦。
傅彦觉得后脊梁有点凉飕飕的。
“舅、舅舅,您这么看着我作甚?”傅彦强颜欢笑道。
“你不对劲。”郁云骞摇摇头,“从白天在席上开始,你就好像格外关注入云峰。”
郁云骞倾身向前,神神秘秘地问道:“你跟舅舅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我……”傅彦犹豫道。
他答应了贺听澜,绝不会和任何人提起无名寨的事情。
可现下圣上已经盯上了入云峰,要想彻底打消圣上的兴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不如……
“舅舅,我就实话跟您说了吧。”傅彦一脸为难道,“先前我对外宣称,我遇刺之后是被一村民搭救,在村子里养了几个月。但其实,所谓的村子正是入云峰。”
“什么?”郁云骞神色大变。
“所以我才猜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傅彦道,“入云峰上住着的都是良善的百姓,那几个月他们对我也是颇为照顾,相处得其乐融融。”
“舅舅,是不是其中某个环节措辞有误,导致圣上以为入云峰也和其他的山头一样,是匪寇聚集之地?”傅彦问道。
“其实这些村民……不对,山民只是靠自己双手吃饭的普通人而已。若是把他们当成山匪清剿了,那难免会寒了百姓的心啊!”
傅彦特意隐瞒了“无名寨”的存在,反正他说的本来也没错,算不上撒谎。
然而郁云骞却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傅彦,半天没有说话。
傅彦更茫然了,“舅舅,您想什么呢?”
“不对啊。”郁云骞道。
“何处不对?”傅彦问,“舅舅,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我亲自在入云峰上待了好几个月,对山民们的品性自然是再了解不过的。他们绝非奸恶之人。”
郁云骞看着傅彦,眸光如鹰一般犀利,“你若真的在那里住了数月,又怎会不知道,入云峰上聚集着一群在逃通缉犯呢?”
傅彦:!!!
不是吧?舅舅这都知道了?
既然舅舅知道了,那么……
圣上一定也知道了!
怎会如此?
傅彦心跳加速,现在可怎么办?
看来圣上的眼线比自己想的还要多、还要远。
竟然连一个位置偏僻的小小无名寨都逃不过他的锐眼。
无名寨当中的确有不少在逃通缉犯,然而他们也是被贪官污吏逼上绝路的可怜人。
若是按照律法惩治,实在是不公。
可如今无名寨的秘密已经暴露,要想为他们脱罪,似乎只能一个一个案子去调查、洗清冤屈。
这样一来,二百多人要调查到猴年马月去?
傅彦不禁感到一阵头大。
还是得想个更好的办法才行。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都得先参与进来,了解更多细节。
于是傅彦倾身向前,对郁云骞道:“舅舅,去宁远郡剿匪一事,能否让我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