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城的西边,夜幕渐渐降临,空气中的温度随着太阳的落山也一并离去。
贺听澜带领大家完成了一天的搭建帐篷工作,也是筋疲力尽,躺在帐篷里只觉得倦意丝丝缕缕地深入骨髓。
现如今挡风避寒的地方是有了,但是就像晏臻说的,粮食还是远远不够。
这里少说也有三千人,粮食只够吃四五天的。
如今第二天也接近尾声了。
接下来的粮食如何获取,依旧未知。
贺听澜躺在厚厚的草榻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帐篷顶,陷入沉思。
结果沉思着沉思着就睡着了。
次日清晨,贺听澜醒来的时候发现帐子里空无一人。
嗯?
那些官吏和燕十三都起来了?
贺听澜一骨碌爬了起来,掀开帐帘,瞬间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了个透心凉,不禁打了个寒战。
呼,好冷啊!
贺听澜环顾四周,见燕十三正沉默地帮着官吏们熬粥,于是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起这么早,怎么也不叫我?”
燕十三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温度,“见你还睡着,就不叫你了,昨天忙了一天也挺累的。”
“噢。”贺听澜点点头,然后凑近了些,小声抱怨道:“可是大家都起来了,我一个人在那呼呼大睡,显得我像懒猪。”
燕十三被他这点小屁孩心思逗得想笑,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然后将手中的大铁勺递给贺听澜,“那你来熬粥吧,勤快人。”
说罢,燕十三转头去帮着晏臻分明天的伙食了。
贺听澜愣在原地。
嗯?怎么感觉自己被内涵了?
好你个燕十三,看起来面无表情,肚子里坏水儿也不少啊!
贺听澜一边腹诽燕十三,一边用双手挥动着大铁勺,在锅中不停地搅拌着,防止锅底的粟米糊底。
施粥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谁知突然从队伍的中后段传来一阵骚动。
“他怎么晕倒了?”
“大家快离远点,这个人可能染上了疫病!”
“赶快把他拖出去!留在这儿我们所有人都会被传染的!”
“官府赶紧管管啊!”
晏臻闻言立即跑了过去,只见一个年约五旬的老汉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周围的流民纷纷避开,站在距离老汉至少一丈远的位置,用衣服袖子什么的捂住了口鼻,惊恐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儿?”晏臻喘着粗气问道,“怎么会突然晕倒了?”
“官爷,他方才就在我前面排队等着领早餐。”一个骨瘦嶙峋的青年说,“谁知道排着排着突然就晕倒了。我估计八成是染上了疫病。咱们这儿天天都有人死,尸体就随便一埋,没病才怪哩!”
“就是啊!官爷,您赶紧把他隔离开吧!”
“对啊对啊,我们家还有八岁的孩子呢!可不能把我儿子给传染了!”
眼看着群众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晏臻也是急得额头不停地冒汗珠。
“大家先安静一下!”晏臻起身朗声道,“这里没有郎中,我们也无法确认这位大爷是否真的是感染了疫病,大家先不要妄下决断!”
“还确认什么啊?!”群众中有人拔高了语气喊道,“这个人方才排队的时候喉咙里就一直嗡嗡响个不停,一看就是得了病的!以前我家邻居染上了疫病,也是这个反应!”
“就是!官爷,不能为了一个人就让我们所有人都面临被感染的危险啊!赶紧把他拖走吧!”
有了几个人带头,那些本来不敢说话的群众也都跟着嚷嚷起来。
人群中瞬间沸腾了。
晏臻眼看着要控制不住场子,焦急地和几个小吏扯着嗓子让大家先冷静,可是几个人的声音哪里盖得过上百人?
他们几个的声音完全被盖住,显得十分徒劳。
就在晏臻感到一阵焦头烂额的时候,突然,一阵尖锐的哨声响起。
这声音穿透力极强,瞬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低着脑袋捂上耳朵。
“这什么动静啊?”
“啊啊啊啊我的耳膜要炸了!”
“不会是流寇吧?!”
贺听澜见方才还在吵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于是放下手中的小哨子,将其重新挂回到腰间。
呼,安静了!贺听澜心想,还是这招管用啊,百试百灵!
他将手中的铁勺交给一个小吏,自己则跑到乱子发生的地方。
“隔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吵!”贺听澜没好气地说道,“不就是晕倒了吗?人饿急了也会晕,更何况人家这么大年纪了,不一定是染上了疫病。”
“您也说了不一定,而不是肯定没病!”其中一个流民说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们可不敢冒这个险。”
贺听澜警告地瞪了对方一眼,随即蹲下来仔细检查起这个人。
“你们看,他嘴唇发白,双手都在颤抖,这么冷的天竟然出了一身的汗,显然是冷汗。”贺听澜道,“这不很明显是饿晕的征兆吗?”
此话一出,群众纷纷安静了些许。
“你们几个,把他抬到前面去。”贺听澜对其中两个小吏说道,“给他喂点粥,估计很快就好了。”
“是!”两名小吏赶紧一前一后将老人抬了起来,迅速朝着粥棚跑去。
“行了,大家继续排队。”贺听澜道,“这是第一次,以后再有扰乱秩序、阻碍施粥进度的,罚一天不准吃饭!”
贺听澜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方才闹得最欢的那个人。
那人大概只是个纸老虎,看贺听澜眼神犀利,这会儿连个屁都不敢放,缩着脖子藏在人群中扮鹌鹑。
好不容易完成了早晨的施粥,贺听澜他们也终于能吃上一口饭了。
大家围着一圈坐在粥棚后面,享用着他们的“美味佳肴”——
邦硬馒头泡米汤。
“主簿,这些粮食眼看着就剩一半了。”一个小吏担忧地说道,“接下来咱们可怎么办啊?”
晏臻吃饭的动作一滞,眼神中也闪过一丝不确定。
“走一步看一步吧。”晏臻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要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看船到桥头不一定会自然直。”另一个小吏沮丧地说,“更有可能直接撞上去了。”
大家纷纷苦笑起来。
“主簿,您说咱们当初干嘛非要接这门苦差事?现在可好,咱们就跟被架在火上烤的兔子似的。要是接着干吧,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中途放弃吧,未免太丢人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嘛。”晏臻道,“这世间大部分事都不是十成九稳的,办法总比困难多。这不是还有两天嘛。”
“别多想了,快吃饭!”晏臻故作轻松地说道,“再不吃,一会儿别说是馒头了,粥也给你冻成一个大冰坨!”
大家一齐笑了,似乎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共同患难,也让大家品出了一丝苦中作乐的感觉。
然而事情在接近中午的时候突然迎来了转机。
中午时分,贺听澜正搬起一袋粟,准备往锅里倒的时候,突然看见远处来了几个人。
“哎,哎!”贺听澜用胳膊肘戳了戳燕十三,“你看那边,好像有不认识的人过来了。”
燕十三闻言抬头一看,眸中似乎闪过一丝别样的神情。
“可能只是路过的村民罢了。”燕十三手上的活没停,淡淡地说,“就跟两天前的我们一样。”
“不对。”贺听澜摇摇头,然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如果跟我们一样,那就应该是别的山头的山大王!”
燕十三:“……”
“他们会不会是来跟咱们打擂台的?”贺听澜继续说,“两座山头巅峰对决,一决雌雄!”
燕十三无奈:“差不多行了,你以为别的山大王也跟你一样闲的?”
贺听澜撇撇嘴,“开个玩笑嘛。”
不过这几个人的突然到访确实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晏臻也看见了他们,于是问贺听澜道:“你们认识他们吗?”
贺听澜摇摇头,“不认识。我们是猎户,常年住在山里,一共也不认识几个人。”
也是,晏臻心想。
突然,贺听澜眼尖发现了什么,激动道:“你们快看!那些人身后好像有牛车,会不会是带了粮食过来?”
晏臻一听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然而他眼神不太好,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于是连忙迎了过去。
贺听澜和燕十三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走近了一看,三人都不禁惊呼出声。
好家伙,这是把谁家库房里的粮食都给搬过来了吧?
只见那几个人身后的牛车上约有三千升粮食,晏臻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连忙迎上前去,恭敬道:“不知几位尊姓大名,从何而来?”
对方带头的那人是个胖胖的中年人,笑起来憨态可掬,有点喜感。
“您就是晏主簿是吧?”对方问道。
“正是。”晏臻说。
“在下姓钟,是汝阳县一个做生意的。”钟掌柜说道,“听闻晏主簿在此地赈灾施粥,在下十分佩服。”
说着,钟掌柜指向身后的粮食,“在下托关系凑了些粮食来,或许能解主簿燃眉之急。还请主簿笑纳。”
晏臻闻言,脸上掩盖不住的喜色。
“哎哟,您看这、这也太让您破费了!”晏臻高兴的语无伦次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晏主簿不必客气。”钟掌柜道,“在下也是为了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如今这个世道,大家都不容易。”
“是、是!”晏臻道,“那晏某就收下了,替百姓们多谢钟掌柜大恩大德!”
“来,您这边请。”
晏臻带着钟掌柜和一车的粮食往营地走去,贺听澜却敏锐地发现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方才钟掌柜与燕十三擦肩而过的时候,二人好像对视了一眼。
不过也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贺听澜甩了甩脑袋,跟了上去。